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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薰 - 安家先寵妻【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標題: 簡薰 - 安家先寵妻【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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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上輩子她是家中搖錢樹,全年無休拍戲賺錢,最後意外落水,結束十九歲人生,
醒來後她成為小官家的嫡長女,她想像這時代的女子早早找個人嫁,相夫教子,
於是趁著六月節遊湖,看看能否得到花籤找好對象,
卻被堂妹「不小心」撞下船,差點再度成為河伯的新娘,
好在有個俊帥公子哥救了她,只是不留名號便離去,讓她想報恩也找不到人,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幾日後高門大戶的郡王上門提親,竟是他!
儘管後來發現這是個陰錯陽差的美麗錯誤,但證明了姻緣天注定,
可嫉妒她得好姻緣的人卻紛紛使出陰狠手段,還好她的郡王準夫婿護她護得緊,
這些狠毒不入流的招數根本傷不了她,正感到幸福時,意外再度殺得她措手不及,
他為了救皇上,竟被掉落的橫梁擊中背脊,就算清醒也極有可能半身不遂……

【出版日期】    2019/7/3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7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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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9 08:55 AM 編輯

【序言】   順勢而為的智慧

  前陣子,好友諸事不順,三個月出車禍兩次、與家中父母吵架、男友跟她提分手……

  她覺得她怎麼會這麼衰,於是約了我們幾個朋友出來聊聊,一位朋友跟她說了一句話讓她眼眶紅了,她說:「你要愛自己,你活得太努力太用力,要放鬆,運才會好。」

  這句話一針見血,因為好友的母親重男輕女,眼中只有她哥哥,為了讓母親重視她,養成了她好勝的個性,企圖心強,設定目標就要達到。

  這陣子因為接到的訂單不多,所以她更積極的去拜訪客戶,就像是個拼命三娘,沒有休息的時間,這看在我們這群朋友眼裡真的很心疼,她真的從小就很努力很努力,而且這幾年她一直很想結婚,想要有自己的家庭。

  但交往後她總說對方太沒用,什麼事都要靠她,到最後便鬧得不愉快分手,然後不斷的重複這個過程。

  「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說得一點都不錯,我很想推薦朋友看這本書,女主在現代時也是活得很辛苦,在嗜錢母親的掌控下活得沒有自我,但穿越後,女主角學會順勢而為,放下自我融入這個世界,換個想法讓自己活得輕鬆自在。

  就像女主學不會繡花女紅、彈琴畫畫,但她很誠實的說出口,然後跟男主說她做風箏可是一把好手;

  就像女主對一夫多妻制很不以為然,但她調整自己的心態,知道不能強力去改變古代人的想法,不跟他人與自己過不去。

  轉個念,不急不躁,活在當下,這樣才能散發出自己獨特的光芒,吸引對的那個人來。

  例如男主喜歡她的坦率、喜歡她的聰慧體貼,就算因為體制而不得不納側妃,但他細心保護她也教她如何保護她自己,最後更一心一意專寵於她。

  女主將爭與不爭的時機拿捏得很好,不爭,讓她得到了丈夫的愛;

  爭,讓他人不將她視為軟柿子好拿捏,順勢而為需要智慧,可不是一味地隨波逐流。

  你也是個拼命三娘型的女孩嗎?你現在也活得很努力很辛苦嗎?那麼建議你看看《安家先寵妻》這個故事,深呼吸,讓自己放鬆一點,放開心胸,感受愛與被愛吧。



【第一章】 六月節驚魂

        要說東瑞國年輕男女最期待的節日,那非六月節莫屬。

        六月節,公子哥兒帶著隨從,或者自己輕身上街,小姐則由嬤嬤或丫頭陪同,各自在湖上蕩船,月色下,湖面上,晚風輕吹,或吟詩,或彈琴,更有什麼都沒做,小船交錯時互見鍾情便定下終身的佳話,那也是年年有的。

        太史局丞夏府上,有三個適齡姑娘,分別是大房嫡女夏元琴,二房嫡女夏蘭桂,二房庶女夏平春,是故早早定下船隻—— 東瑞國社會階層分級嚴格,能在湖上搖船吟詩的只有官家子女,哪怕只是個流外九等小官,都可以上船,但商家兒女卻是萬萬不行,即使是皇商,那也是商,只能在街上逛逛,寺廟抽籤。

        夏家,夏老夫人正審視著三個孫女,夏元琴沉魚落雁,夏蘭桂小家碧玉,夏平春……長得像她爹,不過算了,那又不是她親孫女,這三個女孩中,她只關心夏元琴,夏元琴好,那就好了,關心夏蘭桂跟夏平春,不過是看在丈夫的面子。

        太史局丞夏老爺子當年是白身起家的進士,苦等發派不成,後來聽人指點,把在鄉下等他的未婚妻放一邊,娶了太學博士的女兒陳氏為正妻,有岳父幫忙,這才有了缺,從流外的三等城門書令史開始,然後慢慢從流外進入九品,現在是從七品下的位置。

        夏老爺子是有點不擇手段,但要說他人渣,卻也不能這樣講,白身起家啊,爹娘兄弟辛苦種地的錢都拿來給他交束脩了,他不爭個前程,怎麼對得起家人。陳氏生下兒子夏忠後,夏老爺子就把鄉下的未婚妻接來京城了,不敢得罪岳父,所以只給個姨娘的位置,也生了兒子夏孝,可惜幾年後程姨娘難產過世,母女都沒保住,正室陳氏自然很高興,為了表示自己大度,主動把夏孝記在自己名下,從此夏家便是兩嫡子。

        歲月慢慢過去,夏忠夏孝都成親了,陳氏成了夏老夫人,夏老爺子也沒再收人,以京城官員來說,夏家算是很簡單了。

        夏老夫人也是看在這點的份上,對不是親生的夏孝那一房還可以,心裡雖然仍偏向自己兒子,但面子上都過得去,也不曾讓二房難堪。

        就像現在,六月節來了,銀子早早給下去,讓兩個媳婦把女兒打扮起來,三個花樣年華的女孩子一字排開,夏老夫人越看嫡親孫女夏元琴越滿意,只不過家中的女孩子,以二房的夏蘭桂為長,因此要交代,還是要交代她。

        「蘭桂,妳是姊姊,出去要好好照顧兩個妹妹,知道嗎?」

        「孫女知道。」

        「祖母讓熊嬤嬤跟妳們去,妳們自己眼睛也得睜大點,要是那小船破舟的,肯定是流外的品級,千萬不能回信,要是豪華大船來的箋詩,倒是不妨一看。」

        夏蘭桂想笑,祖母只怕沒說「窮人?退。富人?上」,但表面上還是一派乖巧,「孫女們知道。」

        「妳們出去,就是我們夏家的面子,千萬要記得,不可失儀,好了,時間不早,快點出發吧,荷包跟紙筆那些都帶了嗎?可別收到信箋,卻沒東西給人家。」

        熊嬤嬤笑說:「老太太放心,老奴已經準備妥當,幾位小姐就等著緣分來就好。」

        六月節的湖上求緣,要是對對方有意,可寫花箋過去,對方若也喜歡,那便回信,通常一來一回,知道彼此門戶跟名字便可以說親,成就一段佳話,要是沒那意思,把花箋退回,對方也會知難而退。

        夏蘭桂去年已經有過一次經驗,湖上風光不得不說,真是風流旖旎,月色掩映,琴聲悠揚,夜風吹拂之下,做什麼事情都顯得十分浪漫,去年她收過三張花箋,不過她身邊的高嬤嬤都攔下來了,高嬤嬤火眼金睛,說那些人亂槍打鳥呢,都是看到就送,大抵是落魄舉子想找高門,也不挑,所以拚命送花箋想碰運氣。

        夏老夫人又交代了一番,這便催促她們快點出門。

*             *             *

        夏家租的是一艘十人坐的船,除了夏蘭桂,夏元琴,夏平春三個小姐,還有夏老夫人身邊的熊嬤嬤以及三人各自帶的丫頭、嬤嬤。

        船隻已經裝飾起來,船身繞著一圈琉璃彩燈,倒映在河水裡散發出柔和的光芒,船口還做了個花拱門,不知道怎麼弄的,粉紅色的荷花一朵一朵纏繞上去,再繫上白色輕紗,風一吹,白紗輕揚,顯得清雅別緻。

        夏蘭桂在心裡吹了聲口哨,哇,祖母這可是下了重本,去年夏家只有她一個人,船隻根本沒這麼好。

        但她內心也知道,父親夏孝雖然名義上是嫡子,其實是程姨娘所出,祖母當然不可能把自己當成親孫女那樣愛護,不過她也不在意,大家面子上過得去就行,自己跟平春這一趟,可是託了夏元琴的福。

        她今年已經十六,有點耽擱不起了……

        船夫蕩槳,船隻離開了碼頭。

        雖然船隻不少,但因為湖面大,因此船與船的距離仍顯寬闊,來來去去都不用怕撞上,晚風中,隱隱有琴聲簫聲傳來。

        不論大中小型的船,船身都裝飾得十分華麗,有一艘甚至有龍身,形似撲騰在雲端,夏蘭桂驚訝,這只是官戶活動,竟然連皇家子孫都來湊熱鬧,遠遠看到大船放下小竹籃給漁女,那漁女又靠近另一艘大船,原來是去送信。

        夏元琴跟夏平春第一次看到,都驚呆了。

        夏平春吶吶的開口,「大姊姊,這湖上的景色,我第一次看見呢。」

        夏蘭桂笑說:「華麗吧?」

        夏平春點點頭,「回去一定要跟代雲說。」代雲是夏平春同母的妹妹,今年才十二,因此沒跟出來。

        大房嫡女夏元琴也很驚訝,但她是正經嫡女,平常高看自己一眼,自然不可能像夏平春那樣直接開口,等內心錯愕緩過來後,便對自己的嬤嬤道:「拿琴。」

        嬤嬤很快布置好琴臺,夏元琴戴上指套,輕撥幾個音,這便彈了起來。

        夏平春小聲問:「大姊姊不彈嗎?」

        「難得出來,我透透氣,二妹妹琴藝好,讓她表現表現。」這當然是場面話。

        夏元琴在彈,她夏蘭桂怎麼可能跟著,平日在夏家生活,祖母已經算給二房面子,她這個二房的長女,總不能這麼不懂事,這種時候跟大房的女孩爭。

        夏蘭桂嘆口氣—— 前生是萬人迷的女偶像,沒想到這輩子得處處小心,活得這麼憋屈。

        是的,她是穿越來的。

        前生不過四歲就成為童星出道,爸媽把她當搖錢樹,從小的生活就是通告,通告,通告,她以為進小學後便可脫離這樣的日子,但爸媽申請了在家就讀,她還是一直在工作,有時候累了,不想做了,爸媽就會說她不乖,媽媽甚至會在工作現場打她。

        不知道該說幸運還是不幸,她沒有長歪,當很多童星引退時,她仍很有明星相的繼續拍戲,演戲能力更是沒話說,十六歲就拿到金鐘獎最佳女配角,她對前生的最後印象是在拍戲,她穿上古裝,吊著鋼絲從湖面而過,她很怕,怕高,怕水,然而導演說用安全網還要花錢用電腦修掉,很麻煩,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然後她聽到鋼絲絞裂的聲音,接著整個人落入水中,沒有救生船,沒有救生人員,而她不會游泳。

        沉入水裡時,她怎麼想都不甘願,才活了十九歲,而且這輩子沒有為自己活過,都是在賺錢,媽媽在澳門一擲千金,她在沒日沒夜的工作,十賭九輸,她拍再多的戲也還不了,整整兩年沒有休息,可是債務還是越來越多。

        雖然是這樣的人生,可是,她還是想活下去,明年她就成年了,她想要自己作主,想休假,想回學校讀書……

        可是,那些都無法了,她只感覺到自己往下沉。

        六歲的夏蘭桂發痘,沒挺過,然後她來了,因為年紀小,旁人也看不出異樣,她拿出金鐘獎最佳女配角的本事,小心翼翼活到現在。

        這輩子……其實還挺開心的。

        父親夏孝是家中次子,也是個讀書人,在御史臺擔任書令史,是流外二等,東瑞國的官制中,官分九品,九品後是流外九等,夏孝這官不大,但好的是有俸祿,不用只靠公中給的銀子,簡單來說,不用看夏老夫人臉色。

        有些官家掌家的老夫人,會故意晚給月銀,想看庶子女著急的樣子,想讓他們來求,好諷刺幾句,給他們難堪,而夏孝有朝廷發下來的俸祿,夏老夫人便不可能用這點來拿捏他們。

        夏孝娶妻胡氏,這個胡氏就是夏蘭桂的生母,胡氏在這個女兒後面,其實還生了兩個兒子,但三個孩子一起發痘,那兩個小的沒能熬過。

        夏孝另外還有兩個姨娘,湯姨娘生下夏子貳,費姨娘生下夏平春跟夏代雲。

        她前生沒有手足,今生有弟弟有妹妹,只覺得十分滿意,家裡門戶不大,有的也都是大房的,對二房來說,還真的沒什麼好爭,和和樂樂的過每一天。

        夏家真的挺不錯,雖然有時候還是有爭執,但那也都是小打小鬧,關上門仍是一家人,過幾天就忘了。

        要說穿越到這個東瑞國有什麼壞處,那就是成親了。

        古代女子十六歲未婚,已經算晚,夏蘭桂也知道親娘胡氏急,但也沒辦法哪,成親又不是買菜,不可能短時間內搞定。

        今年的六月節,能不能收到像樣的花箋呢……

        正當她在沉思時,一個單手游水的漁女過來,「替歐陽家公子送信給彈琴的姑娘。」

        熊嬤嬤喜孜孜的問:「敢問哪個歐陽家公子?」

        「少府監丞歐陽家。」

        少府監丞是從六品,比夏家門戶高一級,熊嬤嬤笑咪咪接過,夏元琴也很得意,她苦練琴藝,總算沒白費。

        便在灑了香粉的信箋上寫下門戶跟排行,及一串給漁女的賞銀,那漁女拿了又回去了。

        夏蘭桂心想,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她也挺佩服夏元琴的,可以日復一日苦練,她就沒辦法,上輩子被逼學太多才藝,學演戲,學鋼琴,學芭蕾,學武術,觀眾想看什麼,她就要學什麼,導致她這輩子什麼都不想學。

        沒一會,又有個漁女過來,信箋沒署名,但都是給彈琴的姑娘—— 六月節,這種不署名的花箋也會有,翻譯成白話就是:我傾慕姑娘才華,但自知配不上,只想把心意告訴姑娘,如此就滿足了。

        夏元琴臉色更好了,她才彈了一首琴,便有三張愛慕信紙過來,不枉費她日夜苦練。

        很快的又有一個漁女單手游近,另一手高高舉著信箋,討好的說:「替大理正家的公子送花箋給黃衫小姐。」

        夏蘭桂覺得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了,今日夏元琴穿妃紅,夏平春穿雪青,丫頭嬤嬤都是深藍色,深紫色,只有她穿黃櫨色。

        給她?可她啥也沒做啊,一上船就吃東西到現在……

        大理正,那可是五品呢。

        熊嬤嬤有點尷尬,她是夏老夫人派來替夏元琴過濾人選的,夏元琴剛剛來了一個不錯的對象,夏蘭桂卻來了更好的,這回去有點難交代,但二房是老爺子的心肝,她不過是一個老嬤嬤,也不敢得罪,於是問道:「大小姐可要回信?」

        夏蘭桂道:「回。」她都十六歲了,再不婚,親娘的頭髮都要白了。

        東瑞國對女性很嚴苛,家裡有個大齡姑娘,全家都沒臉見人,她既然不想出家,只好趕快把自己嫁出去。

        信箋上是一首描述月色的詩句,有點意思,但也不會失禮,於是她提筆寫了回信,自然也只是提門戶跟排行。

        那漁女拿了賞錢,很高興的又把信送回去。

        夏蘭桂身邊的高嬤嬤十分高興,「沒想到大理正家的少爺會寫信來,可見緣分真的天注定,小姐什麼都沒做,也來了好緣分。」

        「是啊。」丫頭妙珠湊趣,「以前上朝然寺,那住持就說大小姐是有福的,現在看來果然不假。」

        妙蓮更直接的說:「小姐,不如您吹簫吧,簫聲嘹亮,傳更遠呢。」

        嘻嘻哈哈說笑聲中,夏元琴握緊了拳頭。

        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讓二房搶了她的風采,二叔雖然說是嫡子,但誰不知道他是程姨娘肚子出來的,不過祖母好心,這才讓他有了好出身而已。

        她夏元琴才是夏家唯一真正的嫡小姐。

        她不可以讓二房的越過她去,這夏蘭桂又沒有她美貌,還什麼都不會,如果往後她真的嫁入大理正家,而自己嫁入少府監丞家,那不是活生生矮她一截嗎?

        不,不行,她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於是她站了起來,卻又哎喲一聲,熊嬤嬤關心地靠過去,「二小姐怎麼了?」

        「腳有點麻。」

        「小姐坐下,老奴給小姐揉揉。」

        「我站一會就好。」

        夏蘭桂過來,關心道:「坐著讓熊嬤嬤給妳揉吧,站著等麻退,都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就是現在!

        夏元琴又是哎喲一聲,假裝自己重心不穩,往夏蘭桂那邊撲過去,夏蘭桂接住她連退了好幾步,在靠到船舷時突然覺得不太妙,但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整個人已經翻身下湖。

        幾個嬤嬤跟丫頭大驚的撲上去,卻也來不及,琉璃燈下,只看到大小姐的黃色身影落入湖面。

        她們沒人會游泳。

        高嬤嬤腦筋動得快,「船夫,船夫,過來救人!」

        就算是被船夫這種粗人救上,會丟面子,但丟臉總比丟命好。

        那船夫匆匆跑到前面,高嬤嬤一看,心就涼了半截—— 那船夫沒有手臂,赤著雙足,看樣子是用腳來掌舵的。

        高嬤嬤大喊,「救人,救人哪!」

        只希望穿梭來回的漁女聽到,過來把大小姐拉上來。

        熊嬤嬤連忙問:「繩子,繩子!船夫,有沒有繩子?」

        「後頭有。」     

        妙蓮一下衝到後面,拿起一捆繩子拋下湖,「大小姐,您拉住繩子,快點拉住繩子!」

        夏元琴臉都白了—— 怎麼回事?大姊姊明明很會游水啊,小時候她曾經看過大姊姊在荷花池一來一回的游,怎麼突然不會了?

        她只是想讓大姊姊出醜,沒想過要害她命……

        不,不是她害的,是大姊姊自己不小心掉進去的……

*             *             *

        正當夏蘭桂覺得自己這輩子又要溺死的時候,突然有人抓住她的後領,一下子把她帶離水面。

        呼—— 天哪,空氣進入肺部的感覺太好了。

        夏蘭桂嗆了起來。空氣,她需要空氣……

        「姑娘還好嗎?」

        夏蘭桂喘了一會,這才看到誰把她拉了起來。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那眼睛,那眉毛……

        「我,我……」一句話沒說完,她吐出幾口水。

        少年笑說:「水吐出來就好了。」

        夏蘭桂定了定神,這才聽見耳邊一陣鬼哭神嚎,是她的妙蓮,還有高嬤嬤,妙珠也在水裡,被個漁女拎了起來。

        她一看就知道妙珠是想來救自己,不過她也不會游泳,反而被個漁女所救。

        她們主僕真是命大,雖然有月色,有琉璃燈,但畢竟是晚上,什麼都看不清楚,能適時被救,只能說是老天保佑了。

        那漁女動作很俐落,抱著妙珠舉高,讓船上的人拉妙珠上去,然後游過來,抱起夏蘭桂再次舉高,再讓船上的人拉上去。

        夏蘭桂扶住船舷,也不管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往湖裡探頭問:「敢問公子姓名?公子救我一命,小女子想登門拜謝。」

        「小事一樁,姑娘不用放心上。」那少年轉身一撲騰,一下子便游遠了,就見他游到一艘裝飾華麗的大船邊,船上放下繩梯,一下子上去了。

        高嬤嬤連忙拿過一包銀子給那漁女—— 那位公子雖然救了大小姐,但如果讓他抱著大小姐舉高,好像也不太好,這漁女倒是伶俐,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過去幫了忙。

        妙蓮一下哭了起來,十分愧疚,「奴婢對不起小姐,奴婢……奴婢貪生怕死,沒跳下去。」

        夏蘭桂活了過來,心情很好,笑著安慰,「跳下來做什麼,好好活著才重要,妳又不會游泳,跳下來多一個人溺水而已。」

        妙珠也不管自己一身水還在滴著,「姑娘快進艙換衣服吧,雖然是夏天,水還是挺冷的。」

        夏蘭桂笑道:「妳這傻丫頭。」

        妙珠搖搖頭,「姑娘救了奴婢的弟弟一條命,就是救了奴婢一家,姑娘到哪,奴婢都要跟著。」

        熊嬤嬤摀著胸口,「快快,妙蓮快點扶大小姐進去換衣服。」

        老天保佑,還好大小姐只是虛驚一場,不然她怎麼跟老爺子交代呢。

        夏蘭桂跟妙珠換了衣服,但頭髮卻是乾不了,船隻已往岸邊去了。

        雖然有些後怕,但還是很開心的,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好,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還是只能活十幾歲,沒想到會有人來救她。

        話說那人—— 剛才因為沉浸在「撿回一條命」的巨大喜悅中,所以一時沒注意到,現在靜下心回想,那人的眼睛真好看。

        明明是在夜色裡,但他的眼睛好像有星光閃爍,聲音也是好聽的。

        不知道他是哪家人……

        只不過人海茫茫,大概也沒機會再見,夏蘭桂的感謝只能放在心裡,以後初一十五替他抄長壽經聊表心意了。

        話說回來,夏元琴那臭丫頭是哪根筋不對,居然撲她下水?

        夏蘭桂是當事人,她的感覺很清楚,夏元琴不是站不住,她就是蓄意要撲她下水的,不過就是大理正家的少爺花箋,有必要抓狂到殺人?

        但這種事情又不能對人說,跟娘說,只會讓娘擔心,跟爹說,爹會去找大伯父算帳,不過又沒證據,鬧到祖父那邊也一樣,只要夏元琴一口咬定是站不住,連熊嬤嬤都會作證的確如此。

        啞巴吃黃連,說的就是現在的她。

        看來自己以後得離那丫頭遠一點,心肝這麼狠,這次不成搞不好還有下次!

*             *             *

        江瑾瑜一身濕淋淋上了船,幾個公子哥兒紛紛拍起手來—— 這一船不是太尉家的公子,就是光祿卿家的少爺,甚至有江瑾瑜這種王府出身的一品門第,送出去的花箋幾乎都有回覆,對他們來說,六月節並不是找對象,而是單純的玩樂。

        這不,閒到沒事,開始比起游泳。

        一個一個紛紛游回來,就江瑾瑜還沒,船上的嬤嬤說,郡王不知道怎麼的轉了個方向,好像是有人落水,救人去了。

        於是當他回到船上,雖然是最後一名,但還是有掌聲,名次已經不重要,救人才是重要的。

        光祿卿的孫子朱豪靠過來問:「是不是美人?」

        江瑾瑜想也不想就說:「沒看清楚。」

        「那是哪戶人家?」

        「沒問。」

        「有沒有搞錯,你救了人家一命,連對方名字都不問?」

        「我又不是為了讓她感謝我。」

        朱豪咳了一聲,「說不過你。」

        這船是朱家的船,共兩層,丫頭過來說:「還請郡王去更衣。」

        游泳是臨時起意,男子出門又不像姑娘家還有多帶衣裳,因此那些落水少爺們都只能穿粗衣,出來互相一看,竟也覺得十分有趣。

        這時一陣琴聲傳來,琴音悠遠,彈的是一首古調,內斂婉轉。

        江瑾瑜愛琴,一下專注聽了起來,不得不說,這琴聲真是從沒聽過的好。

        江瑾瑜上船只為了賞月跟感受六月節的氣氛,花箋什麼的從沒想過,但這琴音太好,他想知道琴聲的主人。

        於是寫了花箋過去。

        在湖上負責送花箋的漁女拿過賞錢,很快一手拿信,用單手游了過去。

        江瑾瑜跟幾個朋友便談笑起來。

        江,在東瑞國是國姓,江瑾瑜是懷王的第三個兒子,是為平雲郡王。

        東瑞國制,只有襲爵的世子可以是郡王,其餘則是郡公,公侯伯子男,一世一降,然後成為平民,但郡王則可以沿三世才降,富貴大大不同。

        至於聖上為什麼獨厚懷王府,乃是因為聖上即位時年紀幼小,不過八歲的孩子,面對一個連身子骨都還沒完全長開的皇上,難免有親王蠢蠢欲動,小皇帝即位不到六個月,智王便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帶兵入宮,挾持了皇太后,要求小皇帝禪讓。

        朝廷群龍無首之際,懷王站了出來。

        懷王與智王,這兩位皇叔在皇宮展開血戰。

        經過一日一夜,懷王勝出,生擒智王,放出皇太后及一眾太妃太嬪,也安撫了一直忐忑不安的小皇帝。

        經此一役,東瑞國的大臣才知道,先皇藏了一支祕密軍隊在懷王手上,為的就是這一天。

        先皇固然睿智,但那更要懷王忠心,懷王也是皇家血脈,如果他殺了小皇帝,然後推說是智王殺的,這時他再打著給皇帝報仇的名義殺了智王,等一切風平浪靜,懷王便可順理成章的登基—— 可是懷王沒這麼做。

        皇帝十六歲大婚後,便下了命令,為表揚懷王忠心,懷王之子,一律享有郡王封號—— 所以庶出的江瑾瑜,這才被封為平雲郡王。

        皇上的兒子都還年幼,現在朝廷上,最信任的就是懷王,連帶的,懷王膝下的三個郡王也都受到重用,其中,最受重用的即是平雲郡王,在司農部當個閒差,說好聽是給司農卿幫忙,實際上,就是監視司農卿,因農業米糧乃國之根本,絕對不可以有任何差池,只是東瑞國沒有郡王兼任官職的先例,所以只能拐個彎。

        有個郡王在監視自己,司農卿膽子再大,也不敢搞鬼,因此一擔糧,一粒米,都精算得清清楚楚,就怕自己稍有閃失,官位不保不說,人頭也不保,他一大家子可都住在京城裡。

        對於江瑾瑜而言,這職位倒是輕鬆愉快。

        他從小善於算數,不過三歲就讀起《孫子算經》,不要說那只是百位數,千位數,連上萬他都能瞬間心算出來,而且記憶極好,譬如柳州今年米糧乍看之下不少,但實則比去年少了千擔,這就得讓司農卿去找原因,明明這幾年風調雨順,沒道理一下子糧食減少這麼多。

        對於江瑾瑜如此錙銖必較,懷王當然舉雙手贊成,一個國家要穩,就不能馬虎,哪怕只是一點小地方,都得知道原因,這樣他們東瑞國的江山才能穩固,將來他大歸,才能有臉面對皇兄。

        江瑾瑜若說有什麼不太好,就是已經十七歲還沒成婚,但這也不能怪他,懷王長子江東成婚至今,膝下只有女兒,身為庶子的江山柏跟江瑾瑜,又怎麼好在這種時候成親,萬一一舉得男,那不是挺尷尬。

        嫡母懷王妃是個很神經質的人,如果庶孫比嫡孫先來,絕對會大發瘋,是故排行第二的江山柏,跟排行第三的江瑾瑜,都不約而同的想,寧可再等等大哥,也絕對不讓嫡母有藉口擺臉色的機會。

        所以即便是六月節這種日子,江瑾瑜也只是寫寫詩,表示表示,但絕對不帶個色字,是故寫花箋從來不寫出身。

        成親最重要的就是門當戶對,不寫出身的花箋,是得不到回應的。

        但一般來說,姑娘收到這種花箋也是高興的,有人喜歡,怎會不高興,不成緣分也沒關係,至少代表自己不錯,將來還可以跟兒女炫耀一下,當年六月節,娘親收到的花箋那可是多得不得了,是你們爹好運,這才娶了我。

        江瑾瑜也沒想那麼多,就想誇誇那姑娘琴藝精湛,如此而已。

*             *             *

        秦玫霜一曲彈完,收到四張花箋。

        心裡自然是得意的,不過她是秦家精心教養出來的小姐,自然面上不顯,在外人眼中看來,秦小姐又得體又端莊,還不驕傲。

        秦家祖父是黃門侍郎,正四品門第,一般來說,除非朝中有貴人相助,否則到五品就很難往上了,秦老爺子卻憑著勤快,得到聖上嘉許,一個白身出身的進士,居然爬到四品,是故秦玫霜也高看自己一眼,比起攀親帶故的高升,自己的祖父那可是實打實的本事。

        四張花箋中,門戶有高有低,低的當然不說,高的……卻也只有四品,那怎麼成,她秦玫霜這等才華才貌,可是等著要進入一品門第的。

        大丫頭安兒掌起燈,奇怪道:「小姐,居然有人沒落款呢。」

        萍兒接著笑說:「大抵是進士舉子,有功名卻沒出身,這便不好寫。」

        池嬤嬤多長了心眼,問那送花箋的漁女,「那船隻是誰的?」

        漁女連忙回道:「朱家的船,是大戶。」

        池嬤嬤一想,「哎喲,老奴老糊塗了,應該是光祿卿朱家,不然誰敢這樣兩層大船開出來,朱家只剩下一個公子沒成親,叫做朱豪,那寫這花箋的人便是朱豪公子的朋友了。」

        秦玫霜心裡不屑,「光祿卿的孫子怎麼跟個連出身都不敢寫的人在一起。」

        字雖然不錯,蒼勁有力,但字好又不能當飯吃,她秦玫霜要的不是琴棋書畫,是榮華富貴。

        池嬤嬤笑說:「這不就只是單純想誇誇小姐嗎,他也有自知之明,沒要姑娘回信,姑娘就當得了個讚美就好,六月節這種信也不少的,以前大小姐二小姐也都收過,夫人年輕時曾經遇過一船新進舉子,一口氣來了七八封呢,不過都沒署名,只是讚美夫人琴藝過人,託這節日的關係,可以一飽耳福。」

        池嬤嬤一邊笑著說,一邊心裡喊苦,這三小姐實在太難伺候了,別家姑娘收到信都是開開心心的,只有自家姑娘總想著人家不配。

        要讓她說,姑娘家心性太高,不是好事。

        秦玫霜卻還是不高興,幹麼要為這種單純的讚美歡喜,她苦心練琴是為了找個好人家,其他閒雜人等不配聽。

        心裡一想,便有了主意,「嬤嬤,剛剛落水的是哪家小姐?」

        「聽剛才那個漁女說,是太史局丞家的大小姐。」

        秦玫霜哼了一聲,門戶低的也敢寫信讚美本小姐,我就回你一封假信,讓你上門去丟臉—— 於是在箋上寫了回信,表示很喜歡他的字,落款:太史局丞,夏,行一。

        太史局丞夏家排行第一的小姐。

        讓這個連名字都沒敢寫的窮酸人上門去,夏大小姐落了水,丟了醜,還有人上門,想必十分欣喜,對一切不會深究。

        池嬤嬤知道自家小姐想幹麼,惴惴不安,「姑娘,這……」

        「本小姐是在湊姻緣呢。」

        「這沒出身的男方也就罷了,太史局丞品級不低,姑娘這樣捉弄對方的大小姐,萬一追究起來,老爺朝廷上可不好相見。」

        「妳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信是誰回的,難不成到時候夏家要把全京城的姑娘揪在一起看筆跡嗎?」

        池嬤嬤還是覺得萬萬不妥,但也知道小姐今日沒收到合意的花箋,一肚子氣沒地方撒,這送花箋的男子很冤,夏家大小姐更冤,萬一兩邊真的因為這樣成親,若是婚後美滿也就罷了,萬一婚後有口角,那就是自家小姐造的孽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7 02:28 PM 編輯

【第二章】 王府來說親

        江瑾瑜回到懷王府,生母孫孺人馬上就讓人把他叫了過去。

        東瑞國制,王爺可以有一正妃,兩側妃,四孺人,十姨娘,通房不限,懷王算是很有節制的,這麼多年,府中只有一個許王妃,虞側妃,溫側妃,跟孫孺人,沒有姨娘,另外通房沒名分,倒是不用特意算上。

        江瑾瑜就是孫孺人所生。

        兒子已經十七,孫孺人當然著急,但也知道兒子不成親是孝順—— 世子江東現在只有兩個女兒,懷王膝下還沒有嫡孫,如果瑾瑜成親,又剛好先生了兒子,庶孫早於嫡孫出生,懷王妃肯定不會高興,一個王妃要整治孺人那是太簡單了。

        可是孫孺人願意啊,只要讓她有孫子抱,她並不擔心懷王妃要怎麼出手,不過今天王爺把她還有溫側妃叫去,說了個好消息,她要趕緊讓兒子知道,於是吩咐下人,平雲郡王一回來,馬上讓他到自己這邊。

        母親要見兒子,天經地義,江瑾瑜自然趕緊更衣,換掉那身粗布衣裳,丫頭又重新給他梳過頭,把自己整理好,這才去孫孺人的盼樂閣。

        盼樂閣位在王府西側,一進兩間大屋,孫孺人自己一個人住是很夠了,前庭大概有半箭之遙的距離,孫孺人最愛雪藍花,花匠自然早早把盛開的花盆搬了進來,藍的,白的互相交錯放置,加上涼亭上的橘色凌霄花盛開,更顯夏日氛圍。

        「母親,兒子過來了。」江瑾瑜大步走入,此刻一身豐神俊朗,就算沒有郡王的身分,肯定也會引得姑娘們側目。

        看到兒子,孫孺人十分喜悅,「你我母子,不用多禮。」

        「正因為母親養育兒子辛苦,更不能廢禮。」

        孫孺人聽了心中安慰,笑吟吟的受了禮,便拉了兒子在八錦桌邊坐下,「今日你父王把母親跟溫側妃叫了過去,當著王妃的面,讓我們快點給你們張羅婚事—— 世子爺的趙良人今天下午生了,又是個女兒,王爺說若一直顧忌這個,你二哥跟你都不用成婚了。」

        江瑾瑜心想,這樣大哥都三個女兒了。

        大嫂懷第一胎時,都說肚子尖尖,肯定是男的,結果是個女孩,第二胎時,肚子又是尖尖,仍說是男的,但還是女娃,趙良人據說肚子圓,因為跟世子妃的胎狀不同,都說那一定會生男的,沒想到還是女孩……

        孫孺人繼續說:「王爺知道你們是孝順,不過生兒生女,也沒道理可言,萬一世子妃跟趙良人肚皮都不爭氣,難道要累得兩個弟弟過二十還不成親嗎?所以王爺今日親口說了,你二哥的親事由溫側妃打理,你的親事就交給母親。」

        孫孺人喜孜孜的,王爺日理萬機,她不過一個小小孺人,絕對不敢拿這種事情去煩他,所幸王爺自己想起來了,真是老天保佑,「今日六月節,你跟朱豪他們上船玩,可有送花箋出去?」

        江瑾瑜不想隱瞞母親,於是點頭。

        孫孺人喜道:「那對方可有回信?唉,瞧母親說這傻話,你是聖上親封的平雲郡王,怎麼可能收不到。」

        這時,打小伺候江瑾瑜的大丫頭初一突然咬住下唇,似乎在忍耐著不要笑出來。

        孫孺人見狀,就知道有戲,「有什麼好事情?快說。」

        初一忍得兩頰通紅,「奴婢不敢多嘴。」

        孫孺人笑斥,「再不說,小心憋死妳,本孺人命令妳快說。」

        初一巴不得有這句話,「是,孺人娘娘命令,奴婢不敢不從,郡王回頭可別怪奴婢—— 孺人娘娘,郡王聽一個姑娘彈琴好聽,送了花箋過去,不過沒署名,只是讚美一下那姑娘,沒想到對方卻回信了呢。」

        孫孺人大喜,沒署名,對方卻回信,可見是看上兒子的寫詩才華,這可比看上家世要好上百倍,笑容再也藏不住,問兒子,「是哪家小姐?」

        江瑾瑜見母親問,不好不答,於是說:「太史局丞,夏家的大小姐。」

        太史局丞啊,孫孺人腦子飛快轉了起來。

        王爺是一品,郡王是從一品,太史局丞是從七品,門戶差異是有點大,不過人家小姐回信時可不知道那是郡王寫過去的啊,光是這點,就足以讓人高看那小姐一眼。

        於是笑咪咪的問:「那你可有稍微打聽那小姐的人品?」

        「沒有。」

        孫孺人略顯失望。

        江瑾瑜見狀,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了,「不過那回信一來,朱豪、張經幾個湊過來看,朱豪身邊的小丫頭倒是知道的清楚,這夏大小姐的父親本是庶出,後來記在嫡母名下,有舉子的功名,現在是御史臺書令史,祖父就是太史局丞了,夏家雖然門戶不高,但門風還算嚴謹。」

        孫孺人一聽,就知道兒子是滿意的。

        是啊,高門大戶的小姐難免心性高,整治姨娘,鬥婆婆的大有人在,門戶低點個性自然比較溫順,還有啊,讓她來說,光是夏大小姐有回信這點就不容易,可見人家也是注重才品,不重門第,這麼好的女孩子哪裡找。

        東瑞國講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因此通常是老父親走了,兄弟才會分家,哪怕瑾瑜是平雲郡王也一樣,說句不像話的,王爺在,瑾瑜就不可能當家作主,瑾瑜的妻子上面有公公,嫡婆婆,側妃婆婆,還有她這個親婆婆,現在有大嫂,以後會有二嫂,還有幾個大姑小姑,性子要是不夠好,恐怕還端不上來。

        今日王爺讓她親自操持瑾瑜婚事,她已經很高興了,沒想到瑾瑜在六月節還相到不錯的姑娘,真是老天注定。

        她這輩子也不求什麼,只求兒子瑾瑜娶個好媳婦、女兒瑤柔嫁個好夫婿,這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             *             *

        夏蘭桂落水的事情自然在夏家引起風波,夏老夫人也很生氣—— 倒不是擔心,就是覺得丟臉,都已經派自己的心腹熊嬤嬤跟去了,竟跟到有人落水,這讓她怎麼對丈夫交代?

        夏蘭桂濕著頭髮回來,夏夜晚風一吹,果然倒下了。

        頭很疼,鼻塞,什麼都吃不下。

        胡氏心疼得不得了—— 她生了一女二子,兒子夏子參先發了痘子,原本已經把他搬到小院子隔離起來,沒想到下人偷懶,把孩子的衣衫都混在一起洗,結果讓夏蘭桂跟夏子武也一起發了痘子。

        夏子伍人小,沒幾天就去了,胡氏哭得肝腸寸斷,夏子參躺了二十天,也嚥了氣,就只有女兒勉強活下來。

        胡氏已經生過三個孩子,年齡容貌都不如以往,丈夫夏孝早對她失去興趣,她身為一個官家女子,也做不到求丈夫進房,所以後來便沒再生。

        女兒成了她的眼珠子,心頭肉,胡氏看不得女兒有一點委屈跟不好。

        這次女兒落水,她又生氣又心疼—— 夏蘭桂雖然不說,但高嬤嬤會說,小姐落水就是在大理正家的少爺送信過來後。

        胡氏是個火爆脾氣,當下便去跟公公夏老爺子告狀。

        丈夫夏孝重男輕女,夏老夫人又只看重大房,這個家,還把二房的女兒當人的,只有老爺子了。

        夏老爺子自然十分生氣,雖然熊嬤嬤一口咬定,二小姐是腳麻,夏元琴也哭訴自己真是不小心,但夏老爺子說:「哪來這麼多不小心?這次不小心推姊姊落水,下次是不是不小心一把刀子插心口?」

        於是下令讓夏元琴禁足三個月,夏元琴都呆了,大夫人汪氏也趕忙替女兒求情,拿出庫房的百年人蔘,只希望胡氏稍稍和緩一點。

        奈何胡氏這輩子失去過兩個兒子,只剩下這個寶貝女兒,別說那條人蔘,就算是百箱黃金放在眼前,她也不會動心,誰敢害她女兒,她就要替女兒報復回去。

        夏元琴大哭不止,禁足三個月,秋天有好多宴會,賞菊宴,賞月宴,秋桂宴,這樣她都不能參加了,還會被問起,萬一禁足之事傳到外頭去,她以後要如何做人?她還沒訂親呢。

        夏老夫人心疼這孫女,幾次開口求情,又暗示胡氏幫忙緩頰,奈何胡氏假裝不懂,反正夏孝領有朝廷的俸祿,就算婆婆生氣,也沒辦法刁難他們這一房。

        夏老夫人眼見說不動丈夫,忍不住也難過起來。

        程姨娘雖然早走,她少了個爭寵的人,但就因為這樣,程姨娘反而成了丈夫心中最好的回憶,老爺子把對程姨娘的感情全部轉移到二兒子夏孝身上,連帶著對二房的孩子都好很多。

        這不,元琴不過是不小心讓蘭桂落了水,人都沒事,有必要生這麼大的氣嗎?

        還有那胡氏,如此咄咄逼人,元琴已經道歉了,這樣還不行?

        夏老夫人越想越難過,忍不住道:「我知道了,我跟元琴一起禁足,我們祖孫倆誰都不見,那總可以了吧?二媳婦,妳這樣可滿意?」

        胡氏知道夏老夫人是在逼她,要嘛一起禁足,要嘛一起沒事,身為媳婦怎麼可以讓婆婆禁足,這是大大的不孝,可是她的蘭桂絕對不能白白吃苦,於是道:「婆婆明鑑,媳婦只是晚輩,絕對不敢干涉長輩怎麼做,退後一步說,長輩做的決定,哪有晚輩置喙的餘地,不管婆婆怎麼做,媳婦都不會說長輩不是。」

        講白了,要禁妳自己禁,我絕對不干涉,但是希望我讓步?想得美。

        胡氏平常是個不錯的媳婦,不錯的妻子,不錯的主母,但是只要牽涉到她的心肝女兒,她馬上會變得很暴躁,誰拉都不聽。

        夏老夫人想起自己的委屈,想起夏元琴的委屈,忍不住紅了眼睛,「老爺,你看看,我可是真把二房當成自己的孩子,可是看看二房是怎麼對我的?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二媳婦還裝不懂?」

        夏老爺子沒好氣的說:「對,就妳聰明,幾句話便要別人讓步,我問問妳,小時候元琴把蘭桂的衣服燒了,妳說孩子不懂事,後來元琴把我給蘭桂的宣和琴給摔斷了,妳說孩子不懂事,現在元琴推蘭桂下水,妳還是說元琴不懂事—— 就是因為她老是這樣不懂事,我才要禁她的足,讓她懂事,現在我們不教訓她,以後成了親,公婆教訓只怕會要了她的命。」

        夏元琴沒想到祖父一條一條都記得清楚,又不好否認,只能哭,「祖父,孫女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您別罰我這麼重。」

        夏老爺子見到孫女痛哭,也不是沒感情,但是他知道,這大房嫡孫女會這樣囂張,就是因為過去自己都想著「還小,以後會改」,但他今天終於知道了,小時候壞,長大也不會好,現在趁著孫女還沒出嫁,好好教導,以後才不會吃婆家虧,「妳該慶幸,蘭桂讓人救了上來,如果她溺水而亡,就算妳是大房嫡女,我也會把妳送到寺廟出家。」

        夏老夫人驚呼,「老爺!」

        「夫人。」夏老爺子語重心長,「這些年,我沒收過新人,是因為不想給妳添堵,妳也看在這份上,別讓我添堵了行不行?」

        夏元琴的生母汪氏哭著說,「老爺子,媳婦願意跟女兒一起禁足,求老爺子把三個月減成四十五天。」

        夏老爺子氣極反笑,「妳們婆媳二人是聯手來逼我嗎?好,大媳婦,妳把帳本跟鑰匙交出來,反正妳們都要禁足,以後讓二媳婦當家。」

        汪氏一凜,讓胡氏當家?萬萬不可。

        這家權她好不容易到手,怎可就此相讓……

        「怎麼?又不願意了?」夏老爺子臉色不是很好看,「我,不是傻子,以後說話之前想一想,裝模作樣的話就別說,不然後果自負,我現在再問妳們婆媳一次,誰要跟元琴一塊禁足的?」

        夏老夫人不說話,汪氏也不說話了,婆媳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自己禁足,那不就等於讓胡氏坐大?掌家何等爽快,等到禁足結束,胡氏怎肯把家權交回來,那自己以後不就都要讓胡氏拿捏?

        夏老爺子重重哼了一聲。

        胡氏很高興,夏元琴禁足三個月,到時候她就把這事情宣揚出去,不然夏元琴還真以為二房就是生來要被欺負的。

*             *             *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夏蘭桂醒來已經是幾天後的事情。

        但說實話,她沒有想這麼快醒啊。

        夢中真好,夢中什麼都有。

        她前生十九歲死亡,這輩子才十六歲,都沒談過戀愛,夢中只見一雙比星光還閃亮的眼睛。

        眼睛好看,聲音也好聽。

        那人說:「姑娘還好嗎?」

        姑娘挺好的,你好嗎?你是誰?

        醒來,她只覺得有點惆悵,人海茫茫,只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夏蘭桂一方面罵自己三八,一方面又想,老天若真有靈,就讓她再見一次吧,好歹跟他說聲謝謝呀……

        又過了幾日,夏蘭桂的傷風已經痊癒,其中胡氏因為心疼,什麼好吃的都讓廚房呈上來,結果病癒後反倒圓了一圈,夏蘭桂看著鏡子,一身新作的桃花錦衣,配著雪青色的百合裙,完全不像病人,氣色絕佳

        胡氏見女兒轉好,心裡高興之餘,也才有心情問起六月節的事情,「大理正家的公子,妳可有好好回箋?」

        「當然有,女兒都十六了。」

        胡氏欣慰點點頭,「那就好。」

        胡氏自問並不挑剔,女兒也不是非高門不嫁的性子,但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就是少了那麼點緣分。

        之前的春宴,秋宴,她也都帶著女兒出門,明明宴席上都誇她女兒秀外慧中的,其中也幾次好像快要可以說親,但就是沒下文。

        蘭桂這次因為大理正家的公子寫信來而落水,對方要是不上門,那真要氣死她了。

        胡氏想想不太放心,「妳回信有好好寫吧?有沒有記得寫夏家跟排行?」

        「有,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會不記得。」

        胡氏又是擔心又是喜悅,「對方要是有意,恐怕這幾天就會上門。」

        六月節是給未婚男女見面寫信用的,不過婚姻是兩姓之好,並不是年輕人看對眼就行,於是節日結束後,通常會開始打聽,這門戶如何,少爺小姐品行如何,合適了,還得家中長輩點頭,如此過五關斬六將的,才會正式上門拜訪,而這個拜訪,差不多就可以定口頭親了。

        夏蘭桂來到東瑞國,也覺得這樣的婚姻很盲目,可沒辦法哪,古代就是這樣,有六月節已經算不錯了,鄉下地方還只憑著父母之命,成親當日才見人的大有人在。

        見胡氏擔心,夏蘭桂挽著母親的手笑說:「母親別擔心,女兒有預感,好事快到了。」

        胡氏拿她沒辦法,「妳去年也這麼說。」

        「去年不準,今年準。」

        「妳怎知道今年準?」

        「我昏睡的時候,老天爺跟我說的,祂說別急,好姻緣要來了。」

        胡氏笑罵,「胡說八道。」

        夏蘭桂嘻嘻一笑,「是真的。」

        就在這時候,高嬤嬤慌慌張張進來,「二夫人,大小姐,懷王府的孫孺人來了。」

        母女二人對看一眼,臉上都寫著:那關我們什麼事情?

        這個家的來往應酬,還是由夏老夫人負責,因為她是太史局丞夫人,雖然胡氏也是御史臺書令史夫人,但一來等級差別大,二來,夏老夫人也不想把事情交給二房,她一心希望自己的親兒子夏忠可以考上舉子,然後丈夫幫忙發派,這時候,她才會把來往應酬的權力放下,當然,是交給她的親媳婦。

        高嬤嬤哎喲一聲,「說是來見大小姐的呢。」

        夏蘭桂莫名其妙,「我?」

        「是啊。」高嬤嬤喜不自勝,「孫孺人膝下有平雲郡王,尚未成親,肯定是說親來的。」

        她莫名其妙,「可我又不認識平雲郡王。」

        「也許六月節那日,平雲郡王見了小姐呢,就像那大理正家的少爺一樣,只不過當時沒寫信,後來自己想想後悔了,老天爺都給了姻緣線,怎麼自己沒把握住,到處打聽,好不容易打聽到,這不,馬上上門。」

        夏蘭桂好笑,這高嬤嬤內心戲怎麼這樣豐富?

        胡氏狐疑地說:「會不會那日寫信給妳的,其實是平雲郡王?」

         「怎會,那漁女明明說是大理正家的,落款也是寫『行三』,大理正家,只有三少爺還沒成婚。」

        高嬤嬤一拍手,「平雲郡王也是行三!嬤嬤我看,肯定是那漁女說錯了,她送了整晚的花箋,腦子迷糊了。」

        她懷疑,「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會記錯?」

        「哎喲,我的小姐,繡一整晚的花,就會換錯線,肯定是那漁女說錯了,不然沒道理大理正家沒上門,反而平雲郡王的親生母親上門了。」

        胡氏一想,有道理,於是著急起來,「妙蓮,妙珠,快點把妳們小姐打扮起來,都用最好的。」

        夏蘭桂卻道:「我這樣挺好,一身都是新衣服呢。」

        「不行,我瞧著還是太素,妙蓮,把東珠手串拿出來。」

        那個東珠手串,是夏蘭桂最值錢的飾物,是胡氏的嫁妝,她十二歲時,胡氏親自給她戴上的,因為太貴重她平日也不敢多戴,只有過年或夏老夫人大壽才會拿出來。

        妙蓮跟妙珠雖然覺得自家小姐挺美,不過二夫人開口了,自然張羅起來,她一人敵不過四人,只好任她們打扮了。

*             *             *

        夏家大廳。

        太史局丞是從七品下,王爺孺人卻是正五品,因此夏蘭桂很有自覺,胡氏行完禮之後,便換自己,「小女子見過孺人娘娘。」

        「好孩子,不用多禮。」孫孺人笑道:「抬起頭來,我瞧瞧。」

        夏蘭桂微微抬起頭,眼睛卻看著青花磚,不敢直視孫孺人。

        孫孺人滿臉堆笑,這孩子清秀可人,卻又不過分漂亮,身段珠圓玉潤肯定好生養,是當正妻的好人選。

        想到兒子瑾瑜沒有寫出身,眼前這女孩子家卻回了信,可見是看中瑾瑜的才氣,因此好感更盛。

        孫孺人從手上褪下一串珍貴的冰晶鐲給她戴上,「拿著玩兒。」

        「謝孺人娘娘。」

        又是一番客氣後,胡氏這才跟女兒坐了下來。

        花廳上有夏老夫人,大夫人汪氏,大少夫人蘇氏,然後就是胡氏跟夏蘭桂。

        夏老夫人出嫁時,父親是太學博士的位置,說高不高,說低不低,但要接待王府的人,卻沒那福氣,嫁給夏老爺子後,丈夫從流外三等的城門書令史開始,流外啊,更不可能有貴人上門,因此今日孫孺人來訪,夏老夫人顯得十分熱衷,都說見面三分情,跟皇家多一分交情,有好無壞。

        孫孺人輕啜了茶,微笑道:「這茶倒是不錯。」

        夏老夫人陪笑說:「臣婦娘家有茶園,姪子剛好前幾天把新收乾的明前龍井送了一些過來,難得孺人娘娘賞臉。」

        孫孺人在王府十幾年,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此刻見太史局丞家中簡單,夏蘭桂性子也沉穩,沒有因為她是王府孺人,就過來巴結討好,這讓她很滿意,要伺候瑾瑜的人,性子可不能沉不住。

        「今日上門,是有件事情要跟太史局丞夫人商量。」

        夏老夫人心中一喜,肯定是六月節的關係了。

        熊嬤嬤已經跟她說,夏元琴一首曲子都還沒彈完,花箋就好幾張,只是元琴回來就被禁足,沒時間好好問她,這丫頭也真是的,有平雲郡王的花箋,怎不早早說出來,老爺子要是知道孫孺人今日會上門,肯定不會禁她足了。

        看了大媳婦汪氏一眼,汪氏也是一般心思,顯得又驚又喜。

        於是夏老夫人笑咪咪的說:「孺人娘娘客氣了,還請問娘娘是什麼事情?」

        「我兒瑾瑜今年十七尚未成婚,這次六月節難得有了緣分,我這做母親的,就想來了結孩子的心思。」

        夏老夫人笑逐顏開,「這是自然,為人母親哪有不替孩子打算的,平雲郡王年輕,自然要孺人娘娘多費心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瑾瑜愛琴,貴府小姐又是一手好琴藝,將來夫唱婦隨,豈不完美?」

        汪氏笑得由衷,「孺人娘娘說得太是了。」

        沒錯,剛開始她還在想,孫孺人上門是為了元琴,還是蘭桂?畢竟緣分難說,也許平雲郡王就偏偏喜歡蘭桂呢?

        可此刻一聽,郡王愛琴,那絕對是她的元琴了。

        天哪,她的元琴要成為郡王妃了,郡王妃哪,可以有宮服,名字還能上玉牒,她汪彩娟這輩子什麼都值了。

        婆媳都在高興,兩人都忘了一件事情—— 方才一開始孫孺人有說,是來見夏家大小姐的。

        夏蘭桂自然記得,看到老太太跟大伯娘的表情,知道她們已經想偏,但這大廳又沒她說話的餘地,算了,只能等她們自己發現了。

        孫孺人笑說:「我兒年紀已經不小,可以的話,希望婚事能快一點,當然,絕對不會委屈姑娘家,郡王成親是八十抬,我保證,一抬都不會少。」

        懷王既然發話讓孫孺人自己操持兒子婚事,她自然急著抱孫,讓她說,最好月底新娘就過門,只不過雙方都是有頭有臉的,沒辦法急嫁,想想還是得等。

        夏老夫人跟汪氏很滿意,聘禮,是新娘家的面子,聘禮越重,代表夫家越看重新娘,元琴過去肯定有好日子過的。

        夏老夫人笑意盈盈,「我們做長輩的也沒什麼要求,只希望孩子好就行。」

        「我也是這般覺得。」孫孺人微笑說:「我見蘭桂眉清目秀,氣質溫婉,一眼就知道為什麼自己兒子傾心蘭桂了。」

        夏老夫人跟汪氏張大嘴巴,蘭桂、夏蘭桂?

        然後兩人同時想起來了,孫孺人上門時就說了,要見夏家大小姐。

        奇怪,郡王愛琴?可夏蘭桂那丫頭懶,根本不會,這是怎麼回事?

        但此時此刻,又怎麼敢說那丫頭不會彈琴?萬一搞砸了,夏老爺子知道不罰死她們婆媳倆?

        胡氏聽到這邊,又喜悅,又狀況外,想的也是同一件事情:女兒不會彈琴啊。

        夏蘭桂心想:搞錯了。

        不管是平雲郡王搞錯,還是孫孺人搞錯,中間一定有地方出問題。

        她自然可以裝死過去,但萬一婚後平雲郡王讓她彈琴助興,自己卻連宮商角徵羽都不會,難不成丈夫會說「沒關係」,當然不會,誰想娶個騙子。

        「孺人娘娘。」夏蘭桂站起來行了禮,「這事情是小女子大大的高攀,可是小女子……不會彈琴,怕是平雲郡王弄錯了。」

        胡氏怕這姻緣錯過,連忙補上,「彈琴也不難,可以學的。」

        夏老夫人一聽,原本灰敗的神色又恢復,「對的,郡王一定是弄錯了,我們家裡,擅長彈琴的是第二個丫頭元琴,大丫頭什麼都不會,元琴的琴藝可好了,平雲郡王若是鍾琴,一定是她。」

        胡氏還想說什麼,夏蘭桂卻拉住她的袖子,輕輕搖了搖頭—— 她不是不想嫁高門,但是冒名頂替,她真的不敢。

        皇上把平雲郡王安排在司農卿之下,說白了,就是讓他監視司農卿,可見對他有多大的期許跟信任,將來若是律法改變,親王郡王可任官職,說不定就直接讓他掌管這天下第一大部了。

        騙這種人?幾個頭都不夠。

        孫孺人愣了一下後,心思卻是另外轉了起來,不管問題出在哪,這夏大小姐的確不是兒子想要的,初一說得很清楚—— 「郡王聽那姑娘琴藝絕佳,便忍不住寫了詩過去」,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在回信上稱自己是太史局丞家的大小姐,但目前看來,夏蘭桂的的確確不會琴藝。

        唉,自己是白高興了……可是啊,這夏大小姐真合她的眼緣。

        伶俐又不強出頭,品行也端正—— 一般人若是能嫁入王府,恐怕都是先嫁入再說,她倒好,還誠實稟告是誤會一場。

        會不會這也是緣分呢?

        不然這京城多少貴戶,怎麼偏偏自己就誤打誤撞上門拜訪了?

        瑾瑜鍾情的那位擅琴的姑娘,謊稱是太史局丞家的,恐怕就是不方便透露自己的出身門戶,既然如此,要找也是找不著,不如就順著老天爺的意。

        是啊,不挑了,不挑了,就當這是老天給的暗示,夏大小姐她越看越好,琴藝有什麼要緊的,喜歡聽,養幾個琴娘就是了,但女子的品行卻十分重要,所謂妻賢夫禍少,娶個好女子,可比彈得一首好琴重要多了。

        古書有云,瑾瑜為無瑕美玉,蘭桂為高潔花朵,兩個孩子的名字也合適。

        於是孫孺人笑道:「我知道了,不過我還是想夏大小姐當我的媳婦,不知道太史局丞夫人意下如何?」

        夏老夫人雖然不甘願,但也不敢破壞這等好婚事,不然回頭丈夫可饒不了她,想到嫡親孫女還在禁足,只能心痛的陪笑,「那是夏家的榮幸。」

        胡氏喜不自勝,平雲郡王哪,她就這麼個寶貝女兒,雖然想她出嫁,又怕她過得不好,平雲郡王年少有名,眼前的孫孺人又是溫柔良善,蘭桂嫁過去,肯定不會吃苦。

        夏蘭桂驚呆,這樣也行?

        孫孺人拉著她的手,十分親熱,「不會琴藝,也沒什麼大不了,女子最重要的是侍奉丈夫,傳宗接代,夏大小姐品行如其名,能為我兒良配。」

        胡氏臉上笑出一朵花。

        汪氏嫉妒得手巾都絞皺了,憑什麼,這麼好的親事應該是給元琴,而不是給二房的,二房不過是個庶子,沒資格得到這麼好的親事。

        那八十抬的聘禮,郡王妃的榮耀,應該是她女兒夏元琴的。

        汪氏氣惱至極,但丈夫夏忠至今連個功名都沒有,她能被稱為「夏大夫人」,託的其實是夏老爺子的福,夏老爺子一向看重二房,她可也沒膽子搗蛋,只能默默生氣,詛咒夏蘭桂婚後不得平雲郡王的青睞。

        「那就這麼定了。」孫孺人語氣溫和,「夏大小姐的八字這便給了我吧,我好去算日子,也不怕大家笑話,我可是一刻都等不及。」

        高嬤嬤飛也似的去拿八字了。

        晚上消息傳開,夏蘭桂即將為平雲郡王的郡王妃。

        夏老爺子很高興,夏孝這個重男輕女的父親甚至馬上飛奔到女兒院子跟她表示自己這親爹對她的關心,當然最重要的就是將來生下兒子後,跟郡王提一提,拉拔拉拔岳家。

        孫孺人動作很快,不過四天就又上門了,欽天監已經算好日子,九月十五下聘,明年五月十五過門。

        胡氏一驚,這麼快,這樣還不到一年可以備嫁呢。

        孫孺人笑意盈盈,是挺快,但本孺人想抱孫,忍不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7 02:52 PM 編輯

【第三章】   姻緣天注定

  七月十五,是朝廷休沐的日子,江瑾瑜今日也不用去司農部看各地來的儲糧信,原本想在家看點書,但好友朱豪跟張經兩人約他去騎馬,說天氣熱,正好發汗,江瑾瑜心想著也好,便出門了。

  城郊有幾個山頭是皇家專用的,有江瑾瑜這個平雲郡王在,自然通行無阻,三匹駿馬跟幾個隨從一下就被放行。

  盛夏,天空蔚藍,山頭蒼蒼鬱鬱,四周一片鳥叫蟲鳴,獵物也多,不過三人今日目的是跑跑馬出出汗,倒是放了那些山鹿跟兔子一回。

  盡情縱馬了一個多時辰,這才又回到原處。

  下人已早把衣服準備好,三人進了帳子擦拭更衣,換得一身清爽後,便到涼亭喝點茶。

  皇家地方,涼亭自然修砌得十分精緻,四根木柱上各有刻紋,描述的都是一些百姓安居樂業的圖案。

  既然是獵場,自然沒什麼花,不過參天大樹卻是不少,因此太陽雖然大,卻不覺得熱,此刻山風吹拂,遠眺京城景色,說不出的舒暢。

  朱豪最是八卦,完全沒遮掩他的心思,丫頭茶水還沒燒熱,就急忙問:「瑾瑜,你真要娶御史臺書令史的女兒?那可是流外二等啊,你是郡王,怎好娶個流外出身的郡王妃。」

  江瑾瑜氣定神閒,「是太史局丞的孫女。」

  「那還不是同一個人。」

  張經大笑,「這都不明白,從七品的祖父,流外二等的爹,當然要說門戶高的,你出外行走,不都說自己是光祿卿的孫子,怎麼不說自己是起居郎的兒子。」

  光祿卿是從三品,起居郎是從六品,中間可差到近百個官位之多,朱豪說祖父出身,行走自然方便不少。

  朱豪一想,也對,自己也是這樣,不過——「那小姐你又沒見過,這樣也行?」

  江瑾瑜笑笑,「我母親滿意。」

  朱豪雖然跟江瑾瑜從小認識,但也知道有些玩笑開不得,譬如說,不能說孫孺人不好,於是點點頭,「孫孺人疼你,肯定不會坑你就是。」

        「我就是這樣想的,所以也沒反對。」

  朱豪最愛打聽小道消息,所以京城每戶的事情他都知道不少,「夏大小姐的親爹是自己考上的功名,這樣說來,應該不會太差。」

  江瑾瑜覺得好笑,「你這性子到底像誰,朱大人跟朱夫人都那麼沉穩,怎麼會生出個兒子活像個包打聽。」

  「我悶哪,聽聽閒話,有助身心健康。」朱豪嘿嘿一笑,「對啦,你這個性肯定沒怎麼打聽夏家的事情,那我跟你說,太史局丞底下就兩個兒子,大兒子還在考試,二兒子是夏大小姐的親爹,自己考上舉子,然後分發到御史臺書令史,原本是庶出,親姨娘過世了,夏老夫人便把這庶子記在名下,所以等你上夏家拜訪,老夫人跟大夫人不熱絡,也不要太奇怪,不是親生的,真熱絡不起來。」

  張經卻道:「這你就大大錯了,雖然夏大小姐不是夏老夫人親孫女,但如今能跟郡王成親,夏家求都求不來,夏家的大老爺既然還沒功名,難免不會把腦筋動到郡王身上,照我說,夏老夫人肯定極力討好,想借著關係給兒子謀前程。」

  朱豪一驚,「你這想法……厲害,我都沒想那麼遠。」

  張經說中了,卻是沒高興的樣子,因為他家就是這樣,他親大哥在三年前的六月節對一個流外八品家的姑娘動了心,非她不娶,鬧了好久,後來爺爺奶奶心疼,准了。

  原本看似美滿的姻緣,大嫂卻開始跟大哥說,娘家那樣落魄,讓他幫幫忙,也不用做什麼,就是娘家想做生意,讓他大哥頂著司徒家的名頭去跟人家疏通疏通,幸好大哥不傻,沒答應,但大嫂卻因為這樣開始鬧彆扭。

  所以說門當戶對很重要,門戶差太多真的不行——不過瑾瑜都十七歲了,成親在即,身為好友,張經自然不會說掃興的話。

  「你親事定下,王府肯定要大肆熱鬧一番,對了,那安康郡王呢,溫側妃應該也忙起來了吧。」

  懷王一共三個兒子,懷王妃所出的大兒子江東是懷王世子,將來襲爵,溫側妃所出的二兒子江山柏,受封為安康郡王,三兒子則是孫孺人所出的江瑾瑜,受封為平雲郡王。

  懷王妃是個嚴厲的人,因為兒子江東只有女兒,所以一直不給江山柏跟江瑾瑜說親,懷王是男人,哪裡懂這些彎彎繞繞,還以為妻子只是挑得比較厲害,至於懷王的母親齊太妃當然懂,長孫江東娶的是她娘家的女兒小齊氏,為了齊家的顏面,就算小齊氏肚皮不爭氣,她還是會站在小齊氏那邊。

  講白了,世子沒生兒子之前,大家都別想生,妻子不能娶,通房的藥不能停,所以江山柏跟江瑾瑜才會以郡王這等身分,卻始終膝下猶虛,要不是懷王自己前陣子發現,還不知道要被懷王妃拖到什麼時候。

  孫孺人急,江山柏的母親溫側妃恐怕更急,因為江山柏今年都十八了。

  張經說起江山柏,江瑾瑜臉上露出笑容,「我二哥是九月初一下聘,十二月十五過門,剛好可以一起過年。」

  朱豪一口茶噴出來,「現在都七月中了,安康郡王這麼快?」

  張經糾正他,「是溫側妃動作快。」

  朱豪一臉好奇,「是哪家小姐?可惡,這京城居然有我不知道的事,那些辦事先生真一點都不牢靠,我明明說大小事都要去打聽的,安康郡王訂親這等大事,我竟然一點消息也沒聽說。」

  江瑾瑜合起扇子,輕點了朱豪的額頭,「我也是兩天前才知道的。」

  「是哪戶小姐?」

  「是尚書右丞的孫女,行五。」

  朱豪「啊」的一聲,顯然是知道的,「長孫家的五小姐啊,之前她親娘生病,她許願出家三年換取母親病癒,今年過年才回家,因為已經十八歲,頭髮又還沒長出來,不太好說親,還有人說她會繼續在家廟念經,沒想到姻緣這麼快就來了,她這麼孝順,絕對配得上安康郡王的……我也不是說夏大小姐不配你,能入孫孺人的眼,差不到哪裡去的。」朱豪連忙補救。

  江瑾瑜笑,「我知道你的性子,不會怪你的。」

  那日母親回來,喜孜孜跟他說定下親事了——雖然他不太明白為什麼那位彈琴很好的姑娘要冒充夏蘭桂,但想,母親高興就好。

  母親上面有一個太妃,一個王妃,兩個側妃,她在懷王府中一直過得小心翼翼,如果成親能讓母親高興,他很願意成親。

  而且母親是這個世界最愛他的人,不會害他的。

  母親說,夏家大小姐可有意思啦,態度落落大方又誠實,夫妻要和美,可不能有什麼隱瞞,娶個誠實的妻子,少點猜測,日子過得也輕鬆。

  當然,定下口頭親後,他也打聽過這個未來的妻子,知道夏二夫人連喪兩子,對這個僅存的女兒寵愛非凡,所以夏蘭桂不會彈琴,不會剌繡,也不會畫畫,可是,她讀書識字。

  王府有一些跟著祖母齊太妃一起出宮的老姑姑,神通廣大,弄來夏蘭桂抄的佛經,字跡秀麗,他看了覺得很不錯。

  他的妻子不用花容月貌,但一定要懂他在說什麼。

  朱豪覺得自己剛剛有點失言,於是轉移話題,「對了,你們知不知道黃門侍郎家中有個天仙般的孫女,叫做秦玫霜。」

  張經一臉好笑,「瑾瑜跟我又不像你,哪知道誰家有誰。」

  「那你們可得好好聽我說了,那秦玫霜是個庶出,但貌隨那個外室,漂亮得很,琴棋書畫都不在話下,你們也知道,漂亮的小姐向來心性高,聽說她六月節收了不下二十張花箋,卻沒有一個門戶是滿意的,結果黃門侍郎為了給孫子鋪前程,要把她嫁給路王爺當側妃。」

        張經一臉想嫌棄又不敢嫌棄的樣子,「路王爺是先皇的叔叔,這怕都六七十歲了吧……」

  江瑾瑜是皇室中人,說話自然沒那顧忌,「黃門侍郎這麼缺德,不怕被雷劈?」

  「那你可冤枉黃門侍郎了,秦玫霜自個兒願意,王爺側妃可是正三品,黃門侍郎不過四品,將來秦玫霜回到秦家,從她爺爺開始,全家都得跟她下跪,漂亮的女子,可以用容貌給自己爭一口氣。」

  江瑾瑜卻不認同,「這是賭氣,不是爭氣,嫁個如意郎君,夫妻和美,這才是爭氣,她那樣除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沒人會替她可惜。」

  他也知道女子的身不由己,但像秦玫霜那樣也太可悲了,拿一生幸福當代價,為的就是讓祖父祖母跟自己下跪?

  張經道:「你怎麼連秦玫霜收多少花箋都知道?」

  朱豪怪叫,「你們不知道嗎?」

  張經一臉冤枉,「我們可沒你這麼八卦。」

  「不是啊,那日我們六月節去游湖,不是還有人送了信紙給秦玫霜,我以為你們感興趣我才說的。」

  張經馬上說:「不是我。」

        朱豪大笑,「我說的不是你,是瑾瑜。」

  江瑾瑜奇怪了,「我不認得秦小姐。」

  「唉,我們快散時,不是聽來一陣妙琴,你說那琴音好,所以寫了首詩過去,那就是秦玫霜的船,她的船四周都是玫瑰花,很好認的,她還回了信不是。」

  江瑾瑜心想,那個琴藝絕佳的女子居然是黃門侍郎家的女兒。

  他寫詩過去,本來也只是讚賞她,沒想過要收回信,可意外的,她回了,當時自己還有點竊喜,沒寫門第也收到回信,可見本郡王的才情真的不錯。

  雖然不知道秦玫霜為什麼要冒充夏蘭桂,但事實是他跟夏蘭桂已經合過八字,即將要訂親,而且秦玫霜也即將變成路王側妃,從此也是皇室人。

  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情?

*             *             *

  八月初一。

  夏蘭桂緊張得不得了——江瑾瑜今日會上門拜訪,即將見到未來夫婿,不緊張都不行。雖然是穿越之人,但她前生也只活了十九歲啊,而且都在從事演藝工作,根本沒什麼談戀愛的經驗,天哪,好緊張。

  高嬤嬤一大早挖她起來沐浴更衣,娘親胡氏更絕,讓她早餐只能吃一小塊肥豬肉,免得郡王上門,她卻想上廁所,那多煞風景。

  夏蘭桂被打扮起來了。

  金絲纏玉步搖,孔雀紅耳墜,左手是那日孫孺人送的冰晶鐲,右手仍然是她最拿的出手的東珠手串。

  三鶯錦衣,海棠翠色輕紗裙,一雙香墜鞋。

  夏蘭桂看著黃銅鏡中的自己,雖然沒有前生美貌,但也還行。

  不得不說,有讀書,氣質就是好。

  前生最常被說雖然漂亮但沒氣質,沒辦法啊,讀劇本都不夠時間了,哪有時間讀書,記得有次上節目,那成語是「虛與委蛇」,她怎麼會知道最後那個是多音字,就說成「虛與委舌」,後來在網絡上被笑,她才知道最後的「蛇」要讀成「宜」。

  唉,不想了,想多都是眼淚。

  夏蘭桂拍拍自己,今天未來夫君要來,自己得好好表現表現。

  胡氏一臉喜悅,「我女兒真美。」

  高嬤嬤笑著說:「大小姐的確漂亮。」

  好聽的話誰不愛,夏蘭桂登時挽著胡氏的手撒嬌,「娘。」

  胡氏顯然很受用,但為了女兒好,還是得說:「明年就要成親,可不能再這樣撒嬌了。」

  「我偏要撒嬌。」說完,把胡氏的手纏著更緊。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大房汪氏嚴厲,胡氏卻頗寬厚,相比之下,二房的下人都很慶幸自己是在這邊,不然日子恐怕沒這麼舒服。

  就在這時候,夏老夫人那邊的熊嬤嬤過來,「平雲郡王已經來了。」

  夏蘭桂心中一跳,郡王來啦?

  男人嘛,不用長得太好看,重點是眼睛要有神,腳步要沉穩。

  聽說平雲郡王頗有才幹,倒是不用擔心他會言之無物。

  還有,希望他愛整潔,今日也乾乾淨淨的。

  來到古代才知道,洗一個澡多麼不容易,所以古代製香才這麼發達,因為沒辦法天天洗澡,她今日一早特別起來沐浴更衣,希望他也清清爽爽的出現,千萬別像她大哥夏子壹,走過身邊都是一股味。

  一行人到了大廳。

  夏老爺子十分積極的招呼著,「二媳婦,蘭桂,快來見過平雲郡王。」

  夏蘭桂心裡咚咚響,這就是未來丈夫了,緊張緊張,剌激剌激,到底未來夫婿是什麼樣的人呢?

  胡氏帶頭,「妾身胡氏見過平雲郡王。」

  夏蘭桂接著,「小女子見過平雲郡王。」

  「二位不用客氣,今日來訪只是說說話,以後就是一家人,不用如此拘謹。」

  嗷,聲音好聽耶。

  贊贊贊,這嗓子她很可以。

  好想看看江瑾瑜長什麼樣子,不求貌似潘安,但千萬要整齊清潔,不要獐頭鼠目,啊啊啊,好想看他的臉啊,可是不行,現在滿廳都是人,如果被抓到她偷看他,一頓說教是免不了,就是這麼荒謬,明明是未婚夫來看未婚妻,但礙於禮法,兩人不能正眼對看。

  於是在下首坐下。

  夏老夫人興致很高昂,說前幾天已經開祠堂跟祖宗報告過這樁親事了,夏老爺子是白身起家,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跟郡王結親,全家都與有榮焉。

  因為是大日子,所以夏家一大家子全在,夏忠夫婦,夏孝夫婦,還有底下的少爺小姐,除了被禁足的夏元琴之外。

  就在夏老夫人跟大夫人汪氏的明示暗示下,夏忠別過頭去,開始裝死。

        夏蘭桂一陣好笑,老太太跟汪氏肯定是想攀平雲郡王這條路子,好給屢試不中的夏忠鋪官路,奈何夏忠就是個胸無大志的,上頭有爹,下頭有弟,反正總有人可以依靠,那又何必努力。

  胡氏卻笑不出來,心想,今日女婿上門,又不是為了跟夏家攀交情,主要是為了看看自己未來的新娘子,老爺子是男人,可能不懂其中玄機,但老太太明明內心清楚,卻始終不發話讓蘭桂帶著未來夫婿去逛逛花園,這偏心也太明顯。

  不行,自己的女兒還是要自己來。

  想到寶貝女兒,胡氏頓時勇氣百倍,「不知道郡王喜歡賞花,還是喜歡賞竹?」

  江瑾瑜客氣回答,「花有花的好,竹有竹的妙。」

  「我們府裡的荷花池,現在滿池荷花,純白緋紅都有,值得一賞,不如讓蘭桂帶郡王去看看。」

  此話一出,夏老夫人的臉色就垮了下來——她只想著今日讓夏忠跟郡王成為朋友,身為堂堂郡王,安排個官位也不是難事,只要親兒子有個前途,她也就安心了,可看看現在胡氏說了什麼,她就知道,二房是來剋她的。

  郡王上門,只有一次,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她一定要把握好,讓夏忠攀上這條富貴路,於是笑吟吟的開口,「郡王難得上門,這荷花哪裡沒有——」

  「只是我們府裡的更與眾不同,當然值得一賞是不是?」胡氏不顧後果的截斷了嫡婆婆的話,笑咪咪的對著女兒說:「還不趕緊帶路。」

  夏蘭桂心想:幸福要自己把握。母親都冒著得罪老太太的大不敬了,自己如果還畏懼祖母威權,那未免對不起母親一番心思。

  於是站了起來,「郡王請。」

  江瑾瑜從善如流,「那就請夏大小姐帶路。」

  說是帶路,夏蘭桂還是稍稍落後一兩步,東瑞國男尊女卑,男女不得並肩而行,只有在出現岔路時,她會出聲指點是左邊還是右邊。

  夏家宅子不過普通大小,不一會就到了荷花池。

  荷花池不是特別寬闊,但是勝在池邊種了一排垂枝柳樹,夏風吹拂,楊柳依依,綠的垂枝,粉的花,後面是一望無際的藍天,放眼望去,特別有詩意。

  江瑾瑜見眼前美景,不覺吟起詩來,「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夏蘭桂心想,是考我嗎?啊不管,先對上再說,於是接口,「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江瑾瑜聽她對得上這首楊萬里的詩,頗為高興,心思一起,又想考考她,「微風搖紫葉,清露拂朱房。」

  「中池所以綠,待我泛紅光。」她說完,給自己按了一個贊。

  幸好這輩子有讀書,要不然未來夫婿吟出賞荷詩,自己卻只能乾笑,那多尷尬。

  江瑾瑜滿意了,轉過頭來微笑,「夏大小姐喜歡誰的詩?」

  夏蘭桂在心中尖叫起來——是他!

  是他,是他,是他。

  那個把她從湖中救上來的人。

  這雙有星光的眼睛,她不會忘記的。

  啊啊啊啊,喔喔喔喔,老天爺啊,這一定是緣分。

  內心已經不是小鹿亂撞可以解釋,是小象亂跳了。

  她好想沿著荷花池跑三圈,老天一定是看她上輩子可憐,這輩子想好好補償她。

  她的未來夫婿受到皇上重用,可見有才,在湖中救人,代表心存仁慈,然後這個臉,這個臉……完全是她的菜啊。

  江瑾瑜你等著,本姑娘一定要拿下你,呵!

  雖然內心奔騰萬千,但金鐘獎最佳女配角可不是吃素的,她相信自己表情很鎮定,「念過的詩不多,喜歡李白。」李白最保險,沒人不喜歡李白。

  果然,江瑾瑜露出頗高興的樣子,「李白的詩大器磅礡,我也喜歡。」

  看吧,說李白真的很保險,「小時候跟著兄弟上課,西席什麼都教,什麼都要背,背四書五經背得很慢,背李白的詩就很快,學剌繡,學了幾個月連朵花都繡不好,學做風箏,那師傅頻頻說,若小女子不是官家小姐,就收我為徒。」

  江瑾瑜莞爾,原來夏蘭桂是這種性子,難怪母親會喜歡。

  簡單,誠實,不裝模作樣。

  江瑾瑜是郡王,每年王府宴會,皇宮宴會,都會有不少大門大戶的小姐頻頻暗示,他見得不少,但幾乎都是在說自己哪裡好,哪裡出色,很少人會提自己不好的地方,她的脾氣倒有趣,好的也講,不好的也講,有趣的是,她也沒覺得不會繡花不好意思,大有「本姑娘就是不會」的樣子,怪是怪,但不令人討厭。

  「你喜歡風箏,等我下次休沐,帶你去皇家獵場放風箏,那裡空曠,可以放得很遠。」

  夏蘭桂一喜,「真的?」

  「一言為定。」

  「那小女子得先做起來才行,郡王喜歡什麼圖案跟小女子說,小女子預備起來,別看小女子年紀不大,可做風事真的有點天賦。」

  「夏大小姐不怕竹子扎手?」

  「不怕,一個大活人什麼都怕,日子一點意思都沒有。」想想又補上,「如果郡王不喜歡小女子手上有疤,小女子會戴手套的。」

  「不用,我不挑剔這個。」

  夏蘭桂竊喜起來,贊贊贊,做人簡單點好,就算不做風箏,也難保哪日不會跌倒留疤啊,堂堂一個大男人若是計較女子手上有疤,感覺就太莫名其妙了。

        下次休沐一起放風箏,這算約會吧,她心裡美滋滋,恨不得時間趕緊飛到月底,對了,到皇家獵場那得騎馬吧,自己馬術不怎麼樣,趁這幾日好好練一練。

  夏蘭桂這邊開心,旁邊江瑾瑜卻想著:可以。

  既然是母親看中的,母親自然喜歡,至於自己,也覺得她不差,讀有詩書,性子也算活潑——王府不是簡單的地方,要是太過膽小內斂,那是無法生存下來的。

  江瑾瑜娶妻是為了安家,喜歡什麼的都是其次,但是「安家」學問大,他還想多跟夏蘭桂溝通溝通,若能說到一處去,那是最好,萬一想法不同,也能提早預防,例如派個姑姑到夏家來給她講講課,以免將來夫妻不同調。

  溝通要趁早,趁著現在只有兩人,把話說清楚,現下約莫還有十個月的時間,磨合好再成親,總比成親後再磨和要好得多。

  他公務繁忙,希望回到家中不要有太多事情。

  江瑾瑜清清嗓子,決定開門見山,「夏大小姐,等九月下了聘,我們就是未婚夫妻,還希望夏大小姐能常常到王府探望我母親。」

  夏蘭桂心裡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話題突然轉了一個大彎,但還是順著說下去,「只要孺人娘娘不嫌煩,小女子一定常常上門拜訪。」

  「我還有一個同母妹妹江瑤柔,今年十三歲,很可愛,你會喜歡她的。」

  「孺人娘娘教養出來的女兒,一定不會差了。」

  到東瑞國已經十年,胡氏自然精心教養,剛開始雖然不太明白話題為何大轉彎,但現在懂了——這個天菜對她還算滿意,所以開始跟她講更重要的東西。

  畢竟婚姻是成兩姓之好,在古代,愛情是其次,兩個家族能夠因此互相獲利,這才是重點。

  現在江瑾瑜在告訴她,他最重視母親跟妹妹。

  好,她知道了。

  想了想,決定也來一記直球,「小女子會孝順孺人娘娘,也會友愛小妹妹。持家雖然學問大,但小女子會盡力。」

  「我也會給你最大的臉面跟尊重。」

  夏蘭桂覺得有點想笑,古代要說含蓄嘛,講起婚姻,那可是稱斤論兩,開放無極限,什麼都能說,大哥夏子壹當年娶大嫂蘇氏時,蘇家直接開出條件,不管蘇氏生男生女,有沒有生,通房姨娘一律服藥三年。

  要舉例,大概有點像是做生意吧,成親前什麼都講得清楚,醜話說前頭,成親後,大家都別抱怨,好好過日子。

  其實這樣反而簡單,真的,因為人心太難猜了,婚前多說清楚一個條件,婚後就少一個摩擦。

  不過講到古代人……呵呵呵,她想到一件事情了。

  江瑾瑜各種條件放在那邊,能娶的人選大有人在,他自己想必也清楚,身為一個見多識廣的穿越人,就得來點小心機,讓他覺得姻緣天注定。

  於是,夏蘭桂露出有點羞澀的笑容,「郡王……不認得小女子了對吧?」

  江瑾瑜果然意外,「我們以前見過?」

  「嗯,六月節那日。」

  「六月節……」江瑾瑜是沒想到,但一旦有了暗示,馬上就想起來,這雙眼睛,這聲音,對了,那個落水的姑娘,「是你?」

  「是。」

  江瑾瑜大感意外,「竟然是你。」

  夏蘭桂微微點頭,「就是小女子。」

  她拼命在內心祈禱,快,快點想起來,我們會訂婚多神奇——江瑾瑜明明是寫花箋給某小姐,誰知道某小姐回信說自己是太史局丞家排行第一的姑娘,兩家將錯就錯定了親,但其實,緣分更早就來了,江瑾瑜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江瑾瑜顯然也把前因後果想通了,表情有點不可思議,「居然這麼巧?」

  「小女子覺得……這是老天注定呢。」

  「倒是。」

  夏蘭桂竊喜,他說「倒是」耶,代表他也認為兩人能訂親真的很神奇,這中間只要有一點點改變,譬如說,孫孺人不想將錯就錯,而是一定要找到那位打動兒子的女子,或者那位某小姐突然不想冒充太史局丞家,改冒充諸倉監,那孫孺人就會到諸倉監府上去拜訪了,這中間太多變因,能有這結果,除了上天注定之外,也沒其他解釋。

  古人迷信,她此刻希望江瑾瑜也迷信一點。

  而江瑾瑜這個古代人果然沒讓她失望,沉吟後露出頗高興的樣子,「緣分既然是老天給的,我想一定是最好的安排。」

  沒錯沒錯,天菜這樣想就對了。

  乖乖的,讓本姑娘……拿下你。

  夏蘭桂忍住狂舞的心情,「郡王既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未來又是小女子的夫婿,小女子必當盡好一個郡王妃的責任,孝順長輩,愛護手足,對郡王,舉案齊眉。」

  江瑾瑜聽她這麼說,十分滿意,順序都對,該講的也都講了,母親說夏家大小姐好,果然沒錯,要在王府生存,要有點膽子,有點小聰明,這些夏蘭桂都有。

  明年五月成親,以一個郡王來說,是太趕了,不過母親著急婚事他也知道,所以他不打算延後,明年五月就明年五月。

  到時候孩子生下來,母親就有得忙了,然後是瑤柔的親事,也得同時進行——父王既然已經看透了王妃的拖延手段,想必等二哥跟他陸續成親後,會再把妹妹們的親事交給各自的母親打理,瑤柔明年十四,該是說親的年紀了。

  王府四位小姐,分別是十六歲的江易柔,十四歲的江友柔,十三歲的江瑤柔,十二歲的江覓柔,除了江友柔是懷王妃所出,不用擔心外,現在最著急的應該是虞側妃膝下的江易柔了,十六歲真的不小,偏偏王妃裝死,虞側妃也沒辦法。

  別人羨慕王府富貴,卻不知道王府內烏煙瘴氣,小白花是無法生存的,他公務繁忙,也無法照顧一個小白花妻子,他需要的是個黑肚皮——夏蘭桂這小丫頭,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瞞著他,笑得溫婉可人,不過卻是笑裡藏刀,好像有什麼非達成的目的不可。

  不過他堂堂平雲郡王,怎麼會怕一個小丫頭,放馬過來,他等著就是。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7 03:11 PM 編輯

【第四章】   訂婚日鬧事

  第一次見面,夏蘭桂覺得印象分數應該不錯,證據就是,沒幾天江瑾瑜的信就來了。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她還是挺開心的,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未來夫婿在司農部這樣忙,還能抽空寫信給她,那當然是有好感的。

  回信嘛,一點都不難,甚至有點小竊喜,夏蘭桂剌繡,琴藝,什麼都拿不出手,但她的字漂亮,總算可以好好表現。

  兩人就像筆友那樣,談談興趣,嗜好,或者兒時趣事,或者今天看了什麼書,分享一下讀書心得,最後一條雖然八股,但對她來說,只要能交流,感情都是朝好的方向前進,東瑞國男尊女卑,男人跟女人討論讀書,那是看得起她。

  她知道女子在世間沒什麼地位,對於江瑾瑜能這樣對她,內心已經覺得很不錯,畢竟時代不同,不能用現代的標準去衡量。

  他最近重溫了蘇軾,好的沒問題,她也重溫一下蘇軾。

  他最近重溫了詩經,好的沒問題,她也重溫一下詩經。

  夏蘭桂喜歡他,不介意花時間討好他。

  不得不說,老天爺真的很眷顧她,事後想想,要說緣分當然是緣分,但更正確的說法是一連串的誤會,這樣都能有結果,也真是很神奇了。

  當然,她也見識到江瑾瑜多敬愛孫孺人跟保護江瑤柔——雖然懷王有七個孩子,但七個孩子出自四個母親,彼此位階還不同,要說孩子能親近到哪裡去?就拿夏家來說,不過兩房而已,都是皮笑肉不笑的相處,然後大伯父除了正妻汪氏,還有一個全姨娘,全姨娘有兒子夏子肆,所以大房又分兩派,夏子壹派,跟夏子肆派。

  然後二房,因為子參跟子伍早年發痘去了,沒有嫡子,只有湯姨娘生了夏子貳,所以派系沒那麼明顯。

  大房是兩子相爭,二房是看親娘胡氏對恃寵而驕的湯姨娘。

  至於生了夏平春跟夏代雲的費姨娘很老實,倒是不用特別費心。

  他們夏家的官位沒得世襲,發家不過第一代,也沒什麼田產茶園可以搶,都能爭成這樣,何況懷王府,懷王當年輔助小皇帝坐穩皇位,功勞很大,據說作亂的智王被擒後,皇太后替還小的皇帝賞賜了好多珍貴寶物給懷王,懷王府三個兒子,懷王世子,安康郡王,平雲郡王,都不知道爭成什麼樣子。

  在那種環境,不爭,會被視為懦弱好欺負,不爭,兄弟馬上會踩到頭上來——夏蘭桂很欣慰,江瑾瑜連這種事情都跟她說,一方面固然是為了讓她這個未來的郡王妃有心理準備,二來,也是信任。

  她總是回得很快:明白,了解,懂得。

  江瑾瑜不會馬上回信,但也不會讓她久等,大概四五天就會回覆。

  胡氏也很欣喜,夏孝更是春風得意——有個郡王女婿,要從御史臺書令史這個流外二等進入到正九等,那也不算什麼難事。

  於是這陣子,對夏蘭桂難得展現慈愛,動不動就「我的乖女兒」,「我的大丫頭就是聰明」,「過來過來,爹跟你父女二人說說心裡話」。

  對於夏孝這種轉變,夏蘭桂都是迎合演出,你敢裝,我就敢看,畢竟是女兒,總不能說爹不是,至於胡氏當然很不屑,平日只寵兒子夏子貳,連她這個正妻都沒怎麼放在眼中,現在扮演慈父?太晚啦,誰都不是傻子。

  至於夏老爺子倒是真心高興,當年為了前程,拋棄鄉下的未婚妻,另娶大官之女,委屈未婚妻當妾室,可是他心裡對她是真心喜歡,沒想到這個妾室沒什麼福氣,生下夏孝後隔了幾年好不容易再度懷孕,卻死於難產,所以夏老爺子對夏孝這房特別喜愛,尤其夏蘭桂,因為她臉上能看出幾分親祖母的影子。

  懷王門第高,高門富貴雖然難以想像,但是難處也難以想像,可親事說都說了,也不能反悔,只能希望兒孫自有兒孫福。

  江瑾瑜送信送得勤,這倒是讓夏老爺子稍稍放心。

  一日,把夏蘭桂叫到書房,簡單交代幾句,然後給了她一個匣子,她不知道這是什麼,一臉問號。

  夏老爺子笑說:「打開看看。」

  夏蘭桂依言打開,卻見是五間鋪子的房契,還有賬本,一個月約莫可收到三十兩。

  她很驚訝,鋪子這種東西通常只會給兒子,沒想到祖父給了她——她當然很高興,王府是什麼地方,沒銀子寸步難行。

  她自然知道祖父因為親祖母之故偏愛自己,但沒想到會把鋪子給她。

  也不矯情了,抱著匣子笑說:「孫女多謝祖父。」

  老人家笑得溫和,「在這裡,祖父可以幫你,可進入王府,就算受了天大委屈,祖父也不能伸手,你身邊有點銀子,我也好放心,我已經交代好了,以後初一,帳房會直接把銀子收在你的帳上,你要自己保管,或者放在庫房等成親一並帶走都可以,以後成了親,再讓高嬤嬤去替你收帳。」

  給個幾百兩甚至上千兩,總有一天會用盡,無論如何比不上鋪子,在京城,五口之家一個月也只需要一兩,她以後每個月能有三十兩可用,日子會好過很多。

  後宅說穿了,就是打賞文化,有打賞,下人才會忠心,沒打賞,別說辦事了,不給使絆子就不錯。

  夏老爺子又交代道:「我們跟懷王府門戶差太多,新婦過門,各種不容易,你也不用想著拉拔弟弟或者你爹,你自己過的好就行。」

  夏蘭桂心裡感動,祖父是真心疼她,「祖父……」

  「我知道你乖,好好過,就是孝順。」

  她點頭,「孫女一定好好過,當個讓郡王器重的妻子。」

  「你祖母跟你大伯娘大抵沒這麼容易放過你,你要有心理準備。」

  「孫女知道。」

  夏忠今年快四十,沒功名,夏子壹十九,沒功名。

  前程有兩種,一種靠考試,一種靠關係。對夏忠跟夏子壹這對父子來說,考試是萬萬不可能,原本以為這輩子只能靠爹靠弟,靠祖父靠叔父,但沒想到現在出現平雲郡王這層姻親關係,讓夏老夫人跟大夫人汪氏如何不動心。

  是,大房跟二房多年來都只是假裝和睦,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夏字,要是夏忠跟夏子壹能入仕,對身家背景單薄的夏蘭桂也有好處啊。

  夏老爺子想到老妻跟大媳婦,覺得有點煩,但又不得不交代,「你祖母要是想用例銀拿捏,你也不用同意,你爹有官職,餓不死的。」

  誰讓她這樣寵親兒子,早跟她說了,兒子要打不能寵,她偏偏要跟他作對,現在把兒子寵得不成材,又想靠著孫女進官場,夏忠四書五經一本都沒讀通,這樣進官場,夏家要被笑死,他可沒那個臉。

  「祖父要交代的就這麼多,距離你成親還有八、九個月,好好討好郡王,多親近孫孺人,不過懷王妃跟兩位側妃也別落下,王府不容易,多留點心。」

        夏蘭桂盈盈下拜,「多謝祖父教誨。」

  夏老爺子一臉和藹,「好了,去吧,我給鋪子的事情別跟你親娘以外的人說,免得你祖母知道又要折騰人。」

  夏蘭桂抱著匣子回到聽風閣,想起夏老爺子的交代,覺得溫暖,想到鋪子的收益,又覺得心安。

  江瑾瑜雖然是她的菜,但她也沒天真到覺得能成親就好,夏家不富裕,她的嫁妝不會太多,過門還得籠絡下人,這些都讓她很煩惱。

  現在可好,祖父替她解決難處了。

  才剛剛把匣子放好,高嬤嬤便進來了,一臉喜孜孜,「郡王又寫信來了。」

  嗷,天菜的信。

  解決了心裡大事,現在看天菜的信覺得更有心情,讓本姑娘瞧瞧他寫了什麼,一首關於秋日到來,桂花飄香的小詩,因為聞到花香,所以想到她的名字——矮油,這位古人還有點小情趣,夏蘭桂覺得自己有點臉熱,然後又竊喜。

  這真是太糟了,她發現自己每次收到江瑾瑜的信,就會偷樂,有一次她看完信後無意瞥向黃銅鏡,銅鏡映出一張喜色藏不住的臉,她當時超傻眼,自己看信的表情居然是這樣?天哪,想到開信時,高嬤嬤跟妙珠妙蓮都在旁邊看著……真是尷尬。

  這封信看到最後,他很隱晦的跟她要帕子。

  帕子!

  她突然有點害羞,帕子啊……

  他們已經定了口頭親,下個月就要來下聘了,送帕子也不算不守規矩,可問題來了,她的帕子都不是自己繡的啊。

  高嬤嬤看著這個從小帶大的小姐一臉扭曲,關心問:「姑娘怎麼啦?」

  夏蘭桂一臉不知道該怎麼辦,「郡王問我拿帕子呢。」

  高嬤嬤一喜,「那好啊,睹物思人。」

  「但我現在學繡,也來不及了啊。」

  高嬤嬤笑了出來,姑娘平日有點小聰明,怎麼今日腦子卻轉不過來,「郡王要的自然是舊帕子。」

  高嬤嬤動作很快,馬上打開抽斗,「老奴給姑娘挑挑,這條吧,繡著白兔吃草,圖案普通,不出錯。」

  「還是拿桃子那條吧。」

  「又不是祝壽,拿桃子做什麼,白兔吃草好,外人不知道,但郡王肯定清楚,小姐屬兔,看了又能起相思,外人又不知道玄機,這樣最剛好。」

*             *             *

  就在頻繁的信件來往中,九月十五懷王府下聘的日子終於到來,夏家等這天可真是等得望穿秋水。

  懷王、懷王妃都會來,孫孺人是有品級的,也能出席,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江瑾瑜這個當事人。

  懷王府請來做保媒的是一品太尉李大人,算是給足了夏家面子。

  響過一大串紅鞭炮,又灑了許多銅錢讓人爭搶,聚集人氣搏彩頭,大門大開,坎子拆下,好迎接貴客上門。

  夏老爺子不過從七品官,平日上朝,跟懷王中間可是隔了好遠,連背影都看不清楚,這下居然要一個屋子裡喝茶,饒是年紀一大把,還是緊張。

  夏老夫人又高興,又尷尬,高興的是等夏蘭桂那丫頭進入懷王府,她就要讓那丫頭替夏忠求官,再給孫子夏子壹求官,她這老太婆這輩子沒什麼希望,只要那兩父子能有官銜,她就心滿意足了。

  尷尬的是,她千算萬算,想給親孫女夏元琴算個好姻緣,花了重金租花船,還請人布置一番,又是荷花,又是白紗的,花了好多銀子,沒想到是夏蘭桂有了緣分,如果平雲郡王上門娶的是元琴就好了,那豈不是太美滿?

  真不知道那丫頭走了什麼好運,得了今日的風光,這等天大好事居然發生在她身上,太不公平了……

  夏老爺子清咳一聲,「臉不要這麼臭,嘴角這麼垂,是想讓懷王跟懷王妃以為我們不高興嗎?」

  夏老夫人一驚,沒想到心事都擺在臉上,連忙打起精神,今天這樣的好日子,要是出一點錯,她一定會被罵死——為了迎接貴人,他們還特別請了出宮的老姑姑來教導禮儀,就是怕失禮,如果最後失禮的是她這個老夫人,不用說,老爺子肯定會要她跪祠堂。

  懷王馬車緩緩駛入,夏家人一下子跳了起來,按照順序出了大廳,要去前庭迎接。

  懷王府來了三輛雙頭大馬車,皇家人用的是紫色帳子,小窗上還雕有華麗的富貴花紋,帳簾是山水剌繡,十分氣派。

  後面跟著兩輛普通馬車,一停,馬上下來一眾丫頭婆子,放梯子的放梯子,掀帳簾的掀帳簾。

  第一輛馬車下來的是懷王跟媒人李大人,第二輛下來的是懷王妃跟孫孺人。

  最後一輛則是江瑾瑜。

  夏家由夏老爺子帶頭,「下官夏保福及家人見過懷王,李大人,懷王妃,平雲郡王,孫孺人。」

  懷王很和氣,「我兒即將娶貴府千金,夏大人不必多禮。」

  「下官不敢,王爺請。」

  這些是那個出宮的老姑姑教導的,第一次要把所有人都問候一遍,後來只要說懷王即可,對方隊伍中懷王最大,懷王就能代表所有人。

  懷王率先進了大廳。

  夏家真的很困擾,門戶差異大,不能單純分東西首落坐,這樣很失禮,但若要按品級,又會變成男方家屬全部在上位,女方家屬全部在下位,這樣又很怪。

  跟那宮中姑姑討論過後,決定採取後者,怪就怪,怪總比失禮好。

  重要的日子,夏家當然也是全家出動。

        雕樑畫棟的大廳除了喜氣,還有緊張——夏家人完全無法放鬆。

  丫頭戰戰兢兢上了茶,夏老爺子是主人,硬著頭皮開口,「今日貴客來到,夏家真是蓬蓽生輝。」

  懷王笑道:「夏大人客氣了。」

  喜日,不說政事,這是懷王第一次看到夏蘭桂——他當然也從孫孺人那邊聽到訂親的前因後果,覺得這樣也挺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夫妻相處想必會和睦。

  接著又溫和道:「過陣子皇家要秋獵,讓瑾瑜帶蘭桂一起去,以後都是親戚,先熟悉熟悉不是壞事。」

  江瑾瑜笑說:「兒子也是這樣想。」

  夏老爺子心中一跳,「皇家秋獵」,「以後都是親戚」,這是第一次感覺孫女即將成為皇家人,覺得又高興,又忐忑。

  懷王妃對庶子的未婚妻沒興趣,但丈夫在旁邊,還是笑得十分由衷,「本王妃瞧蘭桂額頭飽滿,下巴圓潤,看來也是有福氣的,以後跟瑾瑜好好過日子,瑾瑜公務繁忙,正需要一個賢妻打理院子。」

  夏蘭桂連忙道:「小女子謹遵王妃教誨。」

  「你我將來是婆媳,不用如此客氣。」

  「要的要的。」胡氏找到時間連忙開口,「王妃教誨是愛惜晚輩,蘭桂自當放在心上,不會忘記。」

  懷王妃很滿意,她的親兒子江東雖然是嫡長子,現封常樂郡王,可是在朝廷上,並不是特別受皇上重用,滿朝文武都知道,皇帝最信任的除了懷王這個叔叔,就是江瑾瑜這個弟弟,懷王掌軍權,江瑾瑜在司農卿底下做事,她一直擔心江瑾瑜有一天會越過自己親生的江東,現在見他娶了沒助力的妻子,也稍稍放了點心。

  懷王是武人,說起秋獵,興致高了起來,「春天萬物復甦,雖然也有一些野獸,但都剛冬眠起來,還太痩,沒什麼體力,獵起來也不過癮,等到秋天,那可完全不同,不但長胖了,動作還快,這時候比速度,比準頭才有意思,瑾瑜去年連發三箭,射下三頭老鷹,得了皇上賞的一對玉如意,成績還算不錯,不過前年的更好,運氣好遇上了老虎,連發七八箭這才制伏,只是猛獸可遇不可求,就算有那本領,也得看運氣。」

  夏家一家大小只能陪笑。夏老爺子是文官,孩子們雖然也騎馬,但那不是為了狩獵趣味,而是社交的一部分而已,幾個年齡相當的少爺小姐散騎個半個時辰,賞花賞風景,然後泡泡溫泉,吃些點心,接著回家——狩獵?想都沒想過。

  夏蘭桂也是內心錯愕,獵老虎?這江瑾瑜看起來也不壯碩,居然有那力氣?

  「蘭桂啊。」懷王突然出聲。

  她連忙正襟危坐,「小女子在。」

  「明年五月成親後,好好照顧瑾瑜,盡好妻子的責任,他公務繁忙,回家切莫讓他心煩,知道嗎?」

  「是,小女子謹遵王爺教誨。」心想,外傳懷王偏愛幼子果然不假,剛剛王妃交代過了,他又交代一次。

  懷王妃果然是懷王妃,對於丈夫對庶子的關愛,沒有一點不高興的樣子,一樣慈祥的微笑,「王爺怎麼了,我們今日是上門下聘,你這樣說,可別嚇壞了未來的媳婦,萬一夏家以為我們懷王府都是這嚴肅性子,那可不好了。」

  「王爺和善,小女子不怕。」挖喔,這懷王妃厲害,不動聲色想挖坑給她跳,不過她夏蘭桂是什麼人,兩世為人不是白活的,你挖坑?我跳,但不是跳下去,是跳過去。

  就在這時候,外頭老嬤嬤喊,「吉時到。」

  大門外又放起長串的紅鞭炮,等鞭炮燃盡,停在門外的聘禮大隊,開始兩人一抬的走了進來。

  郡王正妃的聘禮是八十抬。

  一個箱子接著一個箱子進來,把前院擺得滿滿的,夏蘭桂心裡想著……握曹,王府真有錢,在這個時代,一般女子出嫁如果有六抬就很風光了,一般來說只有兩抬,但瞧瞧王府這架勢,真像是要把夏家前院給塞滿。

  李大人笑意盈盈,「下官不才,就給懷王府作個媒人,既然吉時到了,便請懷王跟夏大人見證,請平雲郡王跟夏大小姐拿出婚書。」

  婚書內容自然八股,就是江家有子,國之棟樑,年少有為,夏家有女,秀外慧中,賢良淑德,堪為婚配。

  上頭有兩人的生肖,八字,還有簽名。

  下人拿出筆墨,李大人分別在這兩份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跟時辰,又把夏家的那份給了江瑾瑜,把懷王府那份給了夏蘭桂,這樣便算正式訂婚。

  江瑾瑜對夏老爺子一揖,「瑾瑜一定好好對待夏大小姐,還請夏家放心。」

  夏老爺子忐忑,又想,已經訂婚,自己也算郡王長輩,便受了這禮,「夏家小門小戶,從沒想過把女兒高嫁,從小到大都由著她,日後若是服侍不周到,還請郡王給她點時間改過,切莫跟她計較。」

  「既然娶她為妻,自然會好好愛護,相敬如賓。」

  胡氏紅了眼眶,這唯一的寶貝女兒,總算定下來了,能有這麼好的婚事,老天總算可憐了她一回。

  求菩薩多多照顧她的女兒,快快懷孕,生下兒子,能在懷王府立穩腳跟,能得到丈夫的尊重與體諒,她願意一輩子吃素……

  孫孺人見胡氏表情,身為母親,自然懂那樣的激動與感慨,於是安慰道:「我定當好好對待媳婦,夏二夫人大可放心。」

  胡氏擦擦眼淚,「妾身失態,孺人娘娘見諒。」

  「都是做母親的人,我怎會不懂,蘭桂是個好孩子,瑾瑜,這是母親替你說來的姻緣,你要好好對待蘭桂,不然母親可不饒你。」

  江瑾瑜笑說:「那是自然。」

  胡氏略感放心,又對孫孺人點頭,表示感謝。

  夏蘭桂過去挽著母親的手,小聲說:「娘,女兒一定會好好的。」

  胡氏點點她的鼻子,「孺人娘娘心慈,你以後可得好好侍奉,王妃,側妃,孺人娘娘,一個都別落下。」

  「女兒懂。」

  外頭的聘禮大隊總算停了,那領隊的進來說,八十抬已經悉數抬入,領頭嬤嬤打開手中的冊子,開始朗聲讀了起來,黃金一箱,白銀一箱,各色宮錦二十匹,城西茶園一座,東市街連鋪三間……

  就見胡氏一臉喜氣洋洋。

        東瑞風俗,男方給幾抬聘禮,女方就要回幾抬嫁妝,而且不能差太多,不然女子入門,會被婆家看不起。

  可是有時候門戶不大,女方真沒那本事拿價值差不多的嫁妝,這時候還有一個辦法:把聘禮當成嫁妝,原封不動抬回去。

  胡氏知道夏家萬萬拿不出八十抬,所以這些聘禮,明年五月都會變成女兒的嫁妝。

  後宅女人身邊只要有錢,就不會太難過。

  夏蘭桂原本也是笑咪咪的聽聘禮,突然有點眼花,內廊那人是夏元琴?她不是在禁足嗎,怎麼跑出來了。

  幻覺?不是啊,真的很像夏元琴……

  彷彿在回應她內心的困惑似的,領頭嬤嬤讀完了聘禮,夏元琴就娉娉婷婷的出來了。

  在夏家人的錯愕跟懷王府眾人的疑惑中,她一臉害羞的行了禮,「臣女夏元琴見過懷王,李大人,懷王妃,平雲郡王,孫孺人。」

  夏蘭桂看向老太太跟大伯娘汪氏,就見她們一點都不意外,心想……哇曹,懷王府來下聘這麼大的日子,她們敢亂來?膝蓋太硬不怕跪祠堂吧。

  懷王不太明白這女子冒出來的原因,懷王妃跟孫孺人卻是嘴角含笑——在王府多年,她們已經看多了。

  多半是在家中被壓抑的女孩,趁著嫡姊講親,想博得出頭,只要女子夠美,男方也夠渣,馬上又是一個親上加親,運氣好的是平妻,運氣不好也是個姨娘,無論如何,總比在家中被耽誤青春好。

  夏老爺子終於回過神,可是幾位貴人在,又不能發脾氣,只好壓抑道:「喬嬤嬤,還不趕快把你們家小姐帶回房。」

  「求祖父給元琴生路。」夏元琴馬上哭著跪下,「祖父偏愛二叔,什麼都給二叔最好的,彷彿大房不應該存在,為了疼惜沒才幹的大姊姊,故意讓孫女禁足,不讓外人知道孫女的才華跟美貌,孫女只能自己靠自己。」

  夏老爺子傻眼,這什麼跟什麼。

  他已經不敢看懷王跟李大人的臉了,有這麼失控的孫女,就是他這個祖父的不盡責。

  懷王妃笑笑,鬧得好,鬧得妙,沒想到老天都在幫她,瑾瑜不過訂婚,就有女方出來鬧事,這好啊,她不順水推舟,都對不起老天幫她,「叫什麼名字?起來說話。」

  夏蘭桂就看到夏元琴真不客氣的站了起來——最大的懷王還沒發話呢。

  「小女子夏元琴,家中排行第二。」

  「哭什麼呢,女孩子家的,哭多了可不好看。」

  夏元琴頓時覺得有希望,「小女子哭祖父偏心,小女子擅長琴棋書畫,祖父卻只張羅大姊姊的婚事。」

  「哦,夏大人你故意耽誤有才華的孫女啊……」

  「王妃切莫聽她胡說,一樣是下官的孫女,怎麼可能蓄意害她,長幼有序,本就是大孫女出嫁,這才輪到二孫女。」夏老爺子實在忍不住,怒道:「是誰放她出來的?」

  夏元琴又哭了起來,「王妃明鑒,您看,祖父為了怕小女子搶了姊姊的風采,還禁小女子的足。」

  「真是可憐。」王妃輕輕一笑,看來她們姊妹不睦,若是把這夏元琴也弄進江瑾瑜的院子,一定有好戲看,「本王妃見你秀美可愛,心裡也挺喜歡的。」

  夏蘭桂心裡開始閃紅燈,夏元琴這死妞害她一次不夠,還想害她第二次,想跟她一起過門?絕對不行。

  於是看向江瑾瑜,他那麼聰明,應該懂她的意思。

  孫孺人皺起眉,雖然她也想多子多孫,但這夏元琴連貴人在場都能跟祖父槓起來,如此不服管束,那可萬萬不行。

  「夏大人,我看就這樣吧。」懷王妃一臉好人做到底的樣子,「今日既然是上門求娶夏大小姐,可我心裡對這二小姐也喜歡,不如就一起過門,讓這二小姐當郡王良人吧,夏大人覺得意下如何?」

  江瑾瑜為了孫孺人在後宅的日子著想,實在不願意讓懷王妃不快,但眼前卻是不得不說話了,「回稟母妃,兒子不喜人多,院中有郡王妃即可。」

  他跟夏蘭桂雖然只見過一面,但這陣子頻繁的書信往來,已經對她很有好感,哪個女子會想帶著姊妹過門?他不想讓未來的妻子還沒過門就受委屈。

  夏蘭桂鬆了一口氣,別的不說,夏元琴真的美,幸好江瑾瑜還有點節操。

  有懷王在,就算懷王妃再橫,也不能橫過丈夫去。

  「瑾瑜,母妃可是為你好,院中多個妾室,也能快點開枝散葉,你大哥至今只有三個女兒,你父王可想孫子想得不行。」

  夏蘭桂心想,江瑾瑜,你千萬要頂住,頂住啊!

  「回母妃,兒子認為人與人之間,應該先學會當兒子,然後學會當丈夫,最後學會當父親,如果我連一個好丈夫都無法擔當,又怎麼能成為一個好父親,今日上門,兒子便是想好好對待夏大小姐,如果還沒成親,便先定下良人或者侍妾,這不是一個好丈夫應有作為。」

        夏蘭桂在心中瘋狂鼓掌,江瑾瑜說得好啊,贊贊贊。

  沒錯,哪有人在訂婚當天順便定下妾室的,是想讓準新娘子嘔死嗎?

  夏元琴這死妞,想成親不會自己找人,還想賴上她的未來夫婿?吸血鬼也不是這樣。

  「瑾瑜,你是不聽母妃的話了?母妃喜歡夏二姑娘,有才情,有膽識,跟一般姑娘不一樣,母妃想讓她也進王府來陪陪我。」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把這夏元琴弄進江瑾瑜的院子,讓他院子每天雞飛狗跳,讓他心裡煩躁,他不好過,自己就好過了。

  夏老夫人一臉喜悅,「元琴,還不快點拜過平雲郡王,拜過郡王,你以後就是他的妾室,祖母也不用替你擔心了。」

  孫孺人終於忍不住,「莫拜,這事情平雲郡王還沒同意。」

        汪氏一臉尷尬,「可王妃說……」

  江瑾瑜一臉沒得商量,「我不同意。」

  懷王妃臉色開始不好看,「瑾瑜,母妃再問你一次,母妃替你張羅妾室,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夠了。」懷王忍不住開口,「瑾瑜不願意,你又何必逼他,你喜歡夏二姑娘,覺得她有才情,有膽識,那讓她當東兒的良人不就好了,一樣可陪在你身邊。」

  懷王妃噎住了——夏元琴這種不知羞恥的人怎麼配當東兒的良人,東兒是她親生兒子,什麼都要最好的,正妻是齊太妃的娘家侄孫女,良人跟姨娘也個個溫文端秀,可是看看這夏元琴,姊姊的大好日子也敢出來鬧事,還當著所有人的面說祖父不是,這種人進了府,是要怎麼敎導?

     夏元琴更加欣喜,江東是懷王長子,將來會成為新一任的懷王,她這郡王良人只要生下兒子,將來當個側妃也不難。

  懷王妃看她一副見獵心喜的樣子,更加不願意,算了,打自己臉總比給兒子添堵好,於是揮揮手,「今日是瑾瑜大好日子,其餘就別多說了,現在既然已經交換過婚書,時候不早,王爺,我們這就回去吧。」

  夏老夫人連忙道:「王妃,那我二孫女兒的婚事……」

  「夏家有夏家的規矩,本王妃不會過問,不過要入王府當我兒良人,萬萬不行。」

  懷王瞪了她一眼,又不想讓外人看笑話,遂起身說了些客氣話,這便帶頭走了。

  夏蘭桂鬆了一口氣,見江瑾瑜朝她看過來,笑著悄悄揮了揮手,江瑾瑜笑笑,用口形說「走了」。

  拜拜。

  今日算是有驚無險,不過又讓她發現了江瑾瑜一個優點:他會為了孫孺人忍耐,但也會為了她夏蘭桂跟王妃對槓,贊啦。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7 03:40 PM 編輯

【第五章】   第一次約會

  懷王一行人才走,夏老爺子開始大清算——到底哪個腦子養金魚的人出的主意,他的老臉都丟光了。

  夏元琴眼見好事成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汪氏安慰女兒,沒空理公公,夏老夫人眼見逃不過,只好硬著頭皮認了,是她的意思。

  她想夏元琴有美貌,又有才華,若能成為郡王良人,不但自己有了前程,將來也能幫親爹跟親哥一把——夏蘭桂是二房的女孩子,靠不住,要靠,還是得靠自己人。

  夏老夫人振振有詞,夏老爺子差點沒氣死。

  夏孝也很不高興,大哥不用上朝,丟臉無所謂,自己跟爹可是要上朝的,明天拿什麼臉面對懷王?

  老爺子火大起來,「熊嬤嬤,給老太太收拾幾件衣服,老太太要上山念佛三個月。」

  夏老夫人大驚,「老爺這是要罰我上山念經?」

  「沒錯,你出的餿主意,你就給我承擔後果。」

  山上的禪房,又悶且熱,蚊蟲不少,沐浴只能用冷水,而且三餐只吃白粥跟一點鹹菜,此外還得早晚跪經一個時辰,在京城,若不是犯了大錯,否則不會輕易罰人上山。

  夏老夫人哭了起來,「老爺好狠的心,你不替元琴打算,我替她打算,我還錯了啊,老爺當年白身,要不是娶了我,哪來的官途?成親後你要接程家妹妹來,我一句話都沒說,多年來我為這個家盡心盡力,老爺竟要我上山念經?」

  「今日是懷王不計較,若是脾氣暴躁如路王,大喜之日有人鬧事,我們全家都得遭殃,你懂不懂,無知婦人!」

  夏老夫人一邊哭一邊反駁,「這不是沒事嘛,沒事還要我上山?」

  「你不上山也可以,我明日就買八名俏姨娘!你是要上山,還是丈夫收姨娘,自己選一個。」

  夏蘭桂原本也很氣,後來聽到祖父這麼說又想笑——這麼多年,只要每次起爭執,老太太就會講起自己的功勞,然後祖父一定會說,你不服管教,那我就收姨娘,你要不要?就見夏老夫人頓了頓,怒道:「上山就上山。」

  「爹。」夏孝開口,「嫡母之事,兒子不好開口,但元琴是晚輩,總能說上一說,她明知道今日重要,卻來胡鬧,一定要罰。」

  對夏孝這種人來說,有了前程的夏蘭桂就是親親女兒、寶貝女兒,有人敢搗亂,得看他這爹同不同意。

  汪氏不服氣,「二叔好大口氣,老爺子都沒發話,二叔倒搶了先。」

  夏孝懶得理汪氏這種內宅婦人,只想專心討好女兒,此刻臉上就寫著:女兒看著,爹給你討公道。

  夏老爺子沉吟。

  汪氏急了起來,「老爺子,今日元琴是做事不妥,但那也是我沒盡到母親的責任,還請老爺子看在她還小,莫罰她。」

  「我都還沒說你呢。」老爺子一臉沒好氣,「你以後每天早上去給我跪祠堂,直到你婆婆下山為止。」

  汪氏張大嘴,不服氣,但又不敢頂嘴。

  夏子壹眼見大房一團亂,只好出來收拾,「祖父,祖母跟母親都知道錯了,還請您別罰這麼重。」

  「重?懷王上門的時候出來搗蛋,我沒趕她們出門已經算給面子了,你們祖孫三代是哪根筋不對,以為懷王傻嗎?還是懷王妃很傻?人家精得我們拍馬都趕不上。」

  夏元琴不服氣,「懷王妃明明很喜歡孫女,還說要讓孫女當良人。」

  「那是當庶子的良人可以,懷王後來說要給嫡子當良人,懷王妃是怎麼說的?是不是說了萬萬不行?你真有這麼好,怎麼又萬萬不行了?懷王妃就是看你不行,才硬要說給庶子,好讓庶子鬧心,這都不明白?我說了好多遍,我們夏家才發家第一代,朝中無貴人相識,門戶也不高,就得老實一點,看看你們,要是今日之事傳出去,我跟孝兒都不用見人了。」

  「祖父就是偏心。」夏元琴說著眼淚又流下來,「許家姊姊跟呂家訂親時,呂家就是看中許姊姊的妹子,兩人一起收了,憑什麼孫女不行?」

  「林大人上唐大人家提親,唐大人的庶孫女出來搏出位,沒想到林家覺得唐家門風不好,親事就黃了,你怎麼不說?今日要是懷王覺得我們夏家門風不好,不想結親了,你毀了蘭桂的親事,你要怎麼賠給她?」夏老爺子沒好氣,「你推蘭桂落水,我只罰了禁足,你還不服氣,你去問問,推姊妹落水的誰家不是上山念經三個月,我還容得你在家吃好睡好,這樣輕罰還錯了啊?」

  夏忠龜縮半日,在汪氏不斷使眼色下,只好出來了,「爹,兒子回去會好好教訓媳婦跟女兒,您別這麼生氣。」

  夏元琴低聲哭泣,「祖父以前明明很疼元琴的……」

  夏老爺子想起夏元琴剛剛出生時,那小小的娃,原本哭個不停,沒想到自己一過手,小娃就不哭了,當時幾個嬤嬤都說,知道是親祖父呢。

  元琴小時候真的很可愛,院中的菊花開了,她會拔來自己的書房,小小的人不夠高,還要踩凳子才能把花插上花瓶……

  老爺子嘆了一口氣,「元琴,你捫心自問,祖父難道對你真不好?從小開始,蘭桂有的,你也不會少,你還學習琴棋書畫,得到的更多,可是看看你,煙花往蘭桂身上點去,摔壞蘭桂的宣和琴,這回又推她落水,哪來這麼多不小心?是,這回祖父沒信你,但你得問問自己,是因為祖父原本就偏心,還是因為你從小到大總愛欺負你大姊姊?」

  夏孝連忙道:「爹,兒子看元琴就是故意的,一定要重罰,不然家裡女孩子還有平春跟代雲呢,難不成以後元琴看不順眼,就要欺負兩個妹妹嗎?」

  夏忠很為難,他也知道這回是母親,媳婦,女兒三人一起惹事,但他一向害怕父親,剛剛求情已經快要了他的小命,眼見父親臉色不善,實在不敢繼續說下去,連弟弟此刻的落井下石,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夏老夫人雖然很氣夏孝,但也拿他沒辦法——夏孝有官銜,就算自己故意苛扣月銀,他也沒影響。

  立胡氏規矩?他並不疼愛胡氏。

  拿捏湯姨娘跟費姨娘?他也不在意這兩個妾室。

  他最在乎的就是兒子夏子貳,連帶的才對費姨娘有點好臉色,可以說夏子貳是夏孝唯一的軟肋,但夏子貳是個男孩子,她總不能要這個沒血緣的孫子來給自己捶背、伺候,晚上留守榻子吧,所以這麼多年來,饒是對夏孝氣得牙癢癢,也是無計可施。

  想想,簡直可恨。

  夏蘭桂覺得很荒謬,今日是她的大好日子,也是夏家的大好日子,結果因為夏元琴那一齣,現在大廳上亂成一團,生氣的、委屈的、罵不懂事的、假裝沒事的,通通有,那八十抬聘禮還放在前院,也沒人管要收到哪裡去。

  雖然懷王沒見怪,但她知道自己的印象分數肯定不好了,在懷王眼中,夏家就是沒規矩,所以以後她得加倍努力再努力,才能洗刷這種印象。

  懷王妃……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明明知道這種搏出位的都不會是好鳥,還硬要江瑾瑜收為良人,幸好江瑾瑜扛住了。

  要說這一場鬧劇有什麼收獲,就是讓她知道,原來江瑾瑜不只是在朝堂上有肩膀,在後宅也能扛。

  這樣就對了,懷王妃一定不會讓她這個平雲郡王妃好過,但只要丈夫扛住了,媳婦就有底氣跟婆婆說不要。

  「爹。」夏忠吶吶的開口,「還是先把蘭桂的聘禮處置一下吧。」

  「還像句人話。」老爺子想了想,「來人,把大小姐的聘禮都收到倉庫去,上面蓋層紅布防灰塵,按照冊子的順序放好,可別亂了順序。」

  汪氏驚了,「老爺子是全都要給蘭桂當嫁妝嗎?」

  夏老爺子沒好氣的說:「不然是要給你當嫁妝嗎?」

  「媳婦不是那意思……就想著八十抬也挺多,不如分一半給元琴吧,將來元琴出嫁也體面些。」

  胡氏終於忍不住了,「大嫂想讓元琴嫁得風光,可以拿自己的嫁妝出來補貼,怎麼能夠把腦筋動到我們蘭桂身上。」

  汪氏狡辯,「一家人何必如此計較。」

  老爺子都氣笑了,「八十抬的聘禮,四十抬的嫁妝,讓蘭桂在懷王府不體面,好讓元琴體面一點,你可真會算,我問問你,我看起來像是老糊塗了,還是傻了?」

  「媳婦就想著公平點……」

  「以後元琴有多少聘禮,我一樣讓她帶出門,一抬都不留,這叫公平,拿蘭桂的去給元琴,那才叫偏心。」

  「可是……」

  「你閉嘴。」夏忠雖然懼怕父親,但對媳婦可沒在客氣。

  汪氏還想說什麼,但看到廳上眾人臉色不善,只好訕訕不說了。

  夏老爺子想,家裡平常沒大事,還真不知道會這麼亂,幸好懷王沒計較,真是老天保佑,想想道:「今日之事丟人,你們都給我閉上嘴,不准外傳,你,上山住三個月,大媳婦,每天早上跪祠堂一個時辰,直到你婆婆下山為止,元琴你本該禁足三個月,現在未滿三個月又跑出來,你就多禁足一段時間,直到明年六月節再出來——不服氣的,可以出族,我絕不留人。」

  若說夏老夫人,汪氏,夏元琴原本還想討價還價一番,聽到最後三句話,那是一點心思都沒了。

  老爺子脾氣沒有很好,但通常發完就算,說到出族,那可是第一次,再蠢都知道老爺子這次真火大了,於是也不敢多講,只點頭說知道了。

*             *             *

  陽光溫暖,秋高氣爽,正是秋獵的好時節。

  郊西幾座山頭是皇家狩獵的地方,但既然是圖熱鬧,當然是廣發請帖,除了皇室子弟,三品以上的也都能來,因此十分熱鬧。

  夏蘭桂也拿到請帖——跟江瑾瑜名分已定,便能以準郡王妃的身分出席,不算失禮,當然為了方便,還是帶上了高嬤嬤,妙蓮,妙珠一起。

  整個秋獵是三天兩夜,由於達官貴人多,管制也很嚴謹,為了出入方便,江瑾瑜自然是駕車過來接她。

  兩人在那日的鬧劇後雖然有書信往來,卻都略過訂親當日的事情,今日自然也是一樣,反正不是什麼好事,也不用再三提起,聊幾篇跟秋天有關的詩句,長相思,山居秋瞑,秋夜曲,早寒江上有懷,風雅又有趣,豈不是好的多。

  夏蘭桂大家閨秀當了十六年,最多只在馬上跑幾圈,上山?第一次。

  不知道會不會像古裝片那樣,真期待。

  一路說說閒話,倒也不會無聊。

  車子很快出了城西大門,然後朝山上去。

  慢慢的開始有「閒人很難進出」的感覺,一路上,總共被盤問了三次,然後才順利進入皇家獵場範圍。

  下了馬車,夏蘭桂驚呆,她幻想中是兩人縱山騎馬,說說笑笑,感情加溫,但眼前所見卻跟幻想大相徑庭,一大片綠地,上百個帳子,每個帳子前面都有丫頭或嬤嬤守著,這、這是皇家集體露營?

  江瑾瑜解釋,「這裡是休憩整頓用的,獵場在山的另一頭。」

  「那晚上呢?睡帳子嗎?」

  「附近還有一處山莊,大夥會在那邊過夜。」

  原來如此。

  江瑾瑜是郡王,自然有人認得他,過來帶他們去懷王府的帳子——男子可以穿著騎裝出門,女子可不行,她得換衣服。

  為了這天,她早早做了幾套騎裝,在嬤嬤跟丫頭的幫忙中換上,又把頭髮束起,飾品全部摘下,只留下耳上的小珍珠,看著黃銅鏡中的自己,也覺得英姿颯爽。

  出了帳子,對著江瑾瑜道:「小女子換好衣服了。」

        江瑾瑜轉過身,見她一身火紅,點點頭,「挺好看。」

  雖然只有三個字,但對她來說,已經很夠了。

  江瑾瑜踩著草地大步往前,夏蘭桂稍稍後退一小步,雖然是未婚夫妻,但仍然不能並肩而行。

  「瑾瑜,瑾瑜。」一個年輕男子大呼小叫過來,滿臉高興,「你也來了?這位肯定是夏大小姐吧?」

  夏蘭桂有點懵,這是誰?

  江瑾瑜笑,「這是我的好友,叫做朱豪,祖父是光祿卿,朱豪,這便是我的未婚妻,可別對她無禮了。」

  「懂懂懂。」朱豪笑嘻嘻的,「我剛也見到張經,追著明月郡主去了。」

  她內心咦的一聲,有八卦。

  也是啦,東瑞國民風純樸,也只有六月節這種日子男女可以大方見面,但對於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來說,一年一次哪夠啊,當然要把握每個機會啊,看來那個叫做張經的是喜歡明月郡主。

  就在這時,一個隨從牽著兩頭獵犬過來,「見過郡王。」

  夏蘭桂深吸一口氣,好大。

  像約克夏、馬爾濟斯那種小狗她喜歡,但眼前這兩條黑色獵犬又黑又亮,而且體型不小,還一直發出低鳴,全身散發著一種不好接近的氛圍,感覺可以跟狼相拼,說直白些,就是有點可怕。

  那兩頭獵犬一看到江瑾瑜,便親熱的圍上去,江瑾瑜伸手摸了摸牠們的頭,獵犬的黑色尾巴輕輕擺動起來。

  那朱豪想摸,手才剛剛伸出去,獵犬便吠了,嚇得朱豪趕緊縮回手,「都見過幾次了,還凶我,真不夠意思。」

  夏蘭桂心想,還好自己沒動手,被凶還其次,萬一被咬,那才划不來。

  江瑾瑜道:「這兩條狗是我親自養大的,大一些的叫做大黑,小一些的叫做小黑,兩隻是兄弟。」

  說完,便是一個手勢,意思讓大黑跟小黑過來她這邊。

  夏蘭桂想到剛剛大黑吠朱豪,緊張得不敢動,卻沒想到那大黑小黑繞著圈子聞聞她,搖了搖尾巴,還用腦袋去拱她的手,顯然喜歡她。

  江瑾瑜笑道:「摸摸牠們。」

  她又緊張又興奮的摸了摸大黑小黑的頭,狗兒尾巴晃得更厲害。

  朱豪怪叫,「不會吧,誰家的狗這麼偏心?」

  江瑾瑜笑而不語。

  此時」個穿著侍衛衣服的人過來,「見過郡王,路王也來了。」

  「叔爺爺也來了,我得去打聲招呼。」

  朱豪壓低聲音,卻是沒有防夏蘭桂,「路王帶著秦玫霜來的。」

  江瑾瑜點點頭,「原來如此。」

  路王已經快七十歲,這種秋獵場子根本不適合,但如果說娶了個漂亮側妃,想帶出來炫耀一下,那就可以理解。

  於是對夏蘭桂道:「跟我一起去見叔爺爺。」

  夏蘭桂憑著女性的直覺問:「那秦玫霜是什麼人?」

  「叔爺爺的新側妃,不過只是定下名分,明年六月才會過門。」

  她一臉嫌棄,「路王不是快七十了?」

  江瑾瑜說得含蓄,「不管怎麼說,他都是長輩。」

  他一移動,大黑小黑就小跑步跟上,小黑似乎比較愛撒嬌,又用腦袋去拱夏蘭桂的手,討摸摸。

  她又喜悅又奇怪,「朱豪說見過大黑小黑好幾次,都還被凶,看來,小女子跟郡王有緣分,狗狗也喜歡小女子。」

  江瑾瑜笑笑地從懷裡拿出一條帕子,夏蘭桂一看,就是她送去的白兔吃草,一想,臉頓時紅了。

  他把她的帕子放身上,大黑小黑天天聞到,自然不覺得她是外人。

  原來是這樣……果然凡事都有解釋。

  在大草地上一路前進,不斷有人過來見過平雲郡王,這個說幾句,那個說幾句,一路耽擱,終於走到另一端的帳子。

  還沒進去呢,就聽到路王大聲咆哮,「本王說了,讓雙喜陪著秦小姐去。」

  「雙喜縣主已經縱馬走了……」

  「找回來。」

  夏蘭桂想,脾氣這麼大啊……

  江瑾瑜掀開帳子走進去,她跟在後頭,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的壯碩胖子坐在帳子中間的小榻上,一臉生氣,旁邊的少女正在寬慰他。

  兩世為人,前生又在演藝圈,見過不少絕世佳人,但眼前這位皮相真是沒話說,簡直是美到骨子裡,只是配上旁邊那個年紀很大的路王,感覺就很……

        「侄孫瑾瑜見過叔爺爺。」

  路王原本氣呼呼,見到江瑾瑜倒是有幾分高興的樣子,「快點過來本王這邊坐,怎麼只有你來?東兒跟山柏呢?」

  「大哥染了風寒,所以在家休養,二哥今日跟溫側妃上長孫家去拜訪。」

  「山柏跟長孫小姐的喜事也快了,這賀禮我得準備大份的。」路王這輩子生了十四個郡主,沒一個兒子,所以對這些侄子侄孫都十分關心,單純以皇家立場而言,是一個不錯的長輩。

  「叔爺爺要是當日能來,二哥肯定就很高興了。」

  「本王的侄孫終於娶妻,怎能不去,說來是侄媳婦小心眼,累得你跟山柏這麼晚才成親,哎呀!」路王拍了一下肥肥的大腿,「只顧著跟你這小子說話,這位是夏大小姐吧。」

  「小女子夏蘭桂見過路王爺。」

  「好孩子不用多禮,回頭本王讓人給你送點人蔘過去,好好補一補,太瘦了,得多吃點。」路王看起來十分高興,「都是自家人,順便認識一下,這是本王的新側妃,黃門侍郎家的女兒,秦玫霜,明年六月過門,今日帶來跟家裡人見見,玫霜啊,這是我侄孫跟未來的侄孫媳婦。」

  江瑾瑜便道:「秦大小姐安好。」

  他是從一品的郡王,秦玫霜就算過了門有了側妃的名銜,但王爺側妃也不過是三品,低他幾級,他自是不用行禮,先開口問好,是給路王面子。

  秦玫霜行禮,「小女子見過平雲郡王。」然後起身,「夏大小姐安好。」

  夏蘭桂由衷的道:「秦小姐真好看,這樣的才貌,在京城恐怕找不出第二位。」

  路王哈哈大笑,「瑾瑜,你這媳婦倒有意思,居然讚起本王的側妃漂亮了。」

  江瑾瑜微笑,「太史局丞由著孫女,她便這樣了,倒是讓叔爺爺笑話。」

  「不會不會,這性子本王喜歡,有人跟本王一樣欣賞玫霜漂亮,本王很高興,本王的女兒都是出嫁,沒人入贅,王府空蕩蕩也沒什麼人,以後成了親,常常帶她過來叔爺爺這邊,都是親戚,該多走動走動。」

  夏蘭桂挺喜歡路王的性子,平易近人,但只要想起快七十歲了還娶個十六歲小姑娘,感覺就很不舒服,不過也許這只是自己的感覺,因為她看秦玫霜也沒有委屈的樣子——東瑞國重男輕女很厲害,女孩子家要出頭,只能靠丈夫,也許黃門侍郎對秦玫霜這孫女不好,她想高嫁給自己爭一口氣。

  這時帳子外頭又有人進來,「稟路王,雙喜縣主走得太遠,找不回來了。」

  路王馬上就把茶壺往那人身上摔去,「沒用的東西。」

  熱水淋身,冒著白煙,那人一句話都不敢吭。

  夏蘭桂一驚,可怕。

  江瑾瑜道:「叔爺爺又不是不知道雙喜那瘋丫頭每年就等秋獵,怎可能乖乖在帳子裡,叔爺爺有什麼事情,瑾瑜替您辦吧。」

  路王想都不想就道:「也好,本王年紀大,騎不動馬,但玫霜是第一次參加皇室秋獵,你們兩人替本王帶玫霜去山頭繞繞。」

  「這不難,秦小姐可有帶騎裝?」

  秦玫霜點頭。

  「那我跟夏大小姐在帳子外等,秦小姐換上騎裝就出來。」

  江瑾瑜說完起身,夏蘭桂匆匆忙忙也跟在後頭,內心忍不住嘀咕,這也跟想像得太不一樣了,人多就算了,現在兩人之間還多了個十六歲的電燈泡?

  這算啥呢。

  幻想:兩人並肩慢騎,一路說笑,山谷中回盪著她銀鈴般的笑聲。

  現實:大黑小黑領路,四人前後小跑,對,四人,因為朱豪也加入他們這個隊伍,後面還跟著一串侍衛。

  幻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夏蘭桂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有出來走走,別當成約會,就當單純散心,曬曬秋天的陽光,吹吹乾爽的風,其實也不壞。

  江瑾瑜對狩獵十分有興趣,因此他的馬騎快一些,有時會因為追趕獵物不見,但一會兒又會從不知名的地方冒出來,講了獵物倒地的地方,侍衛自然會去找。

  秋陽下,俊朗少年手拿弓箭,乘馬快騎,豐神俊朗的樣子說不出的好看。


  她只覺得心花朵朵開。

  突然傳來一聲狗叫。

  夏蘭桂緊張,轉頭問侍衛首領,「不用過去幫忙嗎?」

  侍衛首領解釋,「平雲郡王狩獵,不喜歡別人插手。」

  又過了一會,江瑾瑜滿頭大汗的從樹叢中駕騎出來,「去撿吧。」

  侍衛也沒問撿什麼,看到插著郡王的箭自然會知道。

  朱豪騎過去,「獵了什麼?」

  江瑾瑜頗有得意之色,「狼。」

  說話間,四個侍衛從樹叢中出來,抬著一隻黑色的狼,身上插了四枝箭,全都穿身而過,箭尾是一個碧玉珠子,上面刻有懷王府的標示,因此不會認錯。

  夏蘭桂拍馬而上,難以置信,「真是狼?」

  「可惜狼毛不舒服,不然剝下來給你做襖子。」

        「狼毛給我一撮吧。」

  江瑾瑜笑了起來,「要那做什麼?」

  「當紀念,畢竟第一次秋獵呢。」

  「我用狼爪子做個小珠子給你吧,狼毛很扎手,不舒服。」

  夏蘭桂笑得開心,「那好,我讓人鑲在筆上,可以當裝飾。」

  沒說出口的話是:這可是第一次約會——兩世為人,第一次戀愛,她很珍惜這種心動的感覺。

  想起自己當時說要拿下他,現在看他對自己也不差,這樣算不算拿下了?

  她明白,以古代來說,他是對自己挺好的了。

  不然以他男子身分,又是郡王出身,根本可以不用管她,反正名分已定,她還是會乖乖出嫁,可是她能感覺得到,他很盡力的在平等對待她,不管是跟她書信往來也好,還是今天也好,他能夠直接給她狼毛打發,但他選擇替她做小珠子。

  兩人說說笑笑,氣氛極是和睦。

  後面秦玫霜看著,手中的韁繩卻是捏得死緊——眼前這對未婚夫妻相處得太好了,可是有多好,就有多剌眼。

  一樣是十六歲,自己要嫁給那個快七十脾氣暴躁的老頭子,夏蘭桂卻可以嫁給年輕俊秀的平雲郡王,為什麼?

  三品側妃雖然很榮耀,但路王脾氣實在太大,有時候對自己很疼愛,各種賞賜,有時候又會大發雷霆,跟路王相處總是提心吊膽,很累。

  可是看看平雲郡王,儀表堂堂,顧盼神飛,對未婚妻還頗多呵護,連他的狗對夏蘭桂都十分親熱,至於路王府,人人拿她當笑話,如果自己去路王府拜訪,剛好遇上郡主返家探視父母親,那些四五十歲的郡主,說話更是一個比一個難聽。

  聽說,這場婚事是孫孺人親自去說的,孫孺人對這準媳婦很滿意……

  夏蘭桂現在騎在前頭,跟平雲郡王嘻嘻哈哈,神采飛揚,如果自己有那樣一個夫婿,也會意氣風發的……

  朱豪天生八卦,一看秦玫霜的臉,就覺得有戲,拍馬跟上,「秦小姐可是身體不舒服?臉色不太好看。」

  秦玫霜回過神,自己剛剛在想什麼?

  深吸幾口氣,恢復精神,微笑說:「我沒事。」

  她已經知道朱豪是光祿卿的孫子,也是名門之後,兩人都是靠著祖父的名銜,一個三品,一個四品,差異也不算大,稱呼也就「你」,「我」即可。

  朱豪暗笑,心想,這秦玫霜自視甚高,六月節時還冒名捉弄人,好,就來打擊她一下,讓她知道自己作死是什麼滋味。

  「秦小姐跟路王聽說是柳夫人做的媒,這緣分還真難得。」

  秦玫霜微笑點點頭。

  路王脾氣暴躁,別說罵人,連打人都是家常便飯,有時候只是一時說話不順他的意,一個巴賞就賞過來,越跟路王相處,越覺得後悔,可是現在這情形,也不容得她說不,不然不用路王出手,祖父跟父親就會捏死她,只能安慰自己,王府可是高門中的高門,能成為路王側妃,地位可是大躍升,將來回到娘家,祖父都要跟自己下跪——只有想到這裡,才能讓自己好過一點。

  「對了,我跟瑾瑜從小相識,他跟夏大小姐的緣分也很有趣。」朱豪也不管她願不願意聽,自顧說了起來,「今年六月節,我們開船出去玩,瑾瑜聽一個姑娘彈琴極是巧妙,那船上還頗有雅致的纏滿玫瑰,便寫了花箋過去,不過因為太匆忙,一時忘了落款,雖然是這樣,沒想到對方卻回了信,說自己是太史局丞家的大小姐,孫孺人覺得這信回得好,不是看中身分,而是看中寫詩的才情,這才上門提的親——你說說,人跟人之間的緣分是不是很難說啊?」

  秦玫霜一呆,什麼?

  纏滿玫瑰?不就是她的船嗎?

  對了,今年六月節快結束時,有一封沒落款的花箋,自己當時因為覺得那一定是身分極低的人所寫,想捉弄對方,於是回信,還冒充了太史丞局家的人——一個身分低微的男人跟一個落水的姑娘,很合適的。

  可是怎麼會這樣,那天寫花箋給她的居然是平雲郡王?

  她如果老老實實說自己是黃門侍郎家的秦玫霜,今天的平雲郡王妃就是她了。

  自己把終身許給一個胖老頭子,地位也才三品,可是郡王正妃是從一品……她本可以是從一品的身分,更多的榮寵,更多的富貴,江瑾瑜年少有為,又是郡王,還深受皇上信任,跟已經老得不用上朝的路王爺完全不同。

  秦玫霜看著前方不遠處跟江瑾瑜說說笑笑的夏蘭桂,拳頭捏得死緊,這個小偷,偷走她的人生,偷走她的丈夫,偷走她的品銜……

  她不會讓夏蘭桂好過的,她要她付出代價。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8 11:38 AM 編輯

【第六章】   禮多必有詐

  晚上,所有人都進了莊子——皇家的狩獵莊子,自然蓋得極大,雖然沒辦法讓各家小姐少爺一人一個院落,但一人一間大房卻是可以的。

  夏蘭桂分到的是個小院子,三間大房,中間大房是青和郡主,左邊大房是司空家的孫女,叫做唐芷,右邊大房就是她了。

  妙珠替自己小姐抱不平,「這大總管也真是的,大小姐是未來的郡王妃,居然住這小院落。」

  夏蘭桂笑說:「小院落才好呢,省去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唐芷是靠著司空的名義進來,她本身沒品級,我不用過去見禮,只要等會去跟青和郡主見個禮,就能休息了,豈不妙哉,要是住進那三進大院子,人多品級高,我可是得一一敲門致意,累都累死。」

  高嬤嬤笑說:「還是小姐想得透徹。」

  騎了一整天馬,早流了一身汗,夏蘭桂早早沐浴,換過乾爽的衣裳,便領著高嬤嬤去敲青和郡主的門。

  沒想到一個嬤嬤出來說,青和郡主累了,已經睡下,明天會告知郡主夏大小姐來過。

  她心想,贊。

  這樣省去更多麻煩,不然光是說客氣話就要好一會,又不熟,還挺尷尬。

  回到房中,吃了些果子,今天是運動夠了,不過時間還早,她便把梅花窗打開,吹涼風,享受秋日舒爽。

  真好。

  夏蘭桂笑咪咪的,又過了一會才關上窗戶。

  高嬤嬤讓她選明天要穿哪套騎裝,她尋思著,今日穿了火紅,明日就穿個藕荷吧,一天艷麗一天素淨,這還不把江瑾瑜迷得團團轉。

  於是對著藕荷色的騎裝一指,「就它。」

  高嬤嬤笑說:「老奴也瞧著這件不錯。」

  主僕正在說話,卻聽得敲門聲,夏蘭桂心想,難不成是唐芷過來嗎?

  「來了來了。」妙蓮過去,打開格扇,瞬間驚訝,「秦小姐?」

  「夏姊姊睡了嗎?」

  夏蘭桂奇怪,怎會是秦玫霜的聲音。

  雖然不太明白,但畢竟也是見過面,算認識了,於是放下手中的東西,繞過屏風,笑問:「秦家妹妹怎麼過來了?」

  「便是想著白天沒說什麼話,晚上過來找姊姊。」秦玫霜笑意盈盈的說:「也不瞞姊姊,我跟路王爺訂親,多的是人笑話我,只有姊姊待我如常,玫霜心生感激。」

  「妹妹的人生自己作主就行,不需要他人認同。」

  秦玫霜一怔,「多謝姊姊。」

  「快些進來,我剛好在吃東西,我的嬤嬤手藝可好了,你嚐嚐她做的甜炸元宵,又酥又甜,好吃得不行。」

  「姊姊這麼晚還吃東西啊?」

  「平常不這樣的,今天好日子嘛,難得出來走走,放鬆一下,妹妹若是入夜不食,就不用勉強陪我吃。」

  秦玫霜進了屋子,高嬤嬤自然認得她是未來的路王側妃,因此十分恭謹的奉上茶,也不敢多話,退了出去。

  秦玫霜坐下,裝出一副只是想找人談心的樣子,「聽說姊姊的訂親十分盛大,妹妹是側妃身分,不會有下聘,姊姊跟我說說下聘是怎麼樣的。」

  夏蘭桂覺得她有點可憐,雖然是自己選的,但如果不是因為爹不疼,娘不愛,誰會嫁個七十歲的王爺只為了爭口氣,於是盡量說得簡單,別讓她傷情,「也不算特別盛大,一切按照皇家規矩就是了,我祖父不過從七品,家裡懂得也不多,一直緊張,直到禮儀完成,大夥才鬆口氣。」

  「我上頭有四個姊姊,都是嫁給人當正妻,以前看下聘,還以為自己也會有那麼一天,沒想到上天會這樣安排。」

  夏蘭桂安慰,「路王膝下無子,妹妹要是能給王爺生個兒子,將來母憑子貴,一輩子就不用愁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不怕姊姊笑,事情定下後,我便開始天天抄經,我也不求王爺多寵愛我,只求能有個兒子傍身,那比什麼都強。」秦玫霜握住夏蘭桂的手,「姊姊真好,我進宮跟皇太后磕頭,連皇太后都諷刺我幾句,說都七十幾歲了,沒想到多了個小妯娌,那些宮妃個個掩嘴而笑,只有姊姊什麼都沒說。」

  「皇太后的教誨固然要聽,但王爺能對你好,那才最重要,關上門來是自己過日子,要懂得想開些。」

  秦玫霜心想,奇怪,她怎麼不上當?

  她說起皇太后的刻薄言語,原想引得夏蘭桂激憤,進而說些不敬皇太后的話,沒想到她卻不順著自己的話講。

  是她防了自己,還是天生不喜歡背後論長短?

  一定是對自己還沒敞開心房,好,那就先說自己可憐之處,引得她同情,等會再放鉤子,不信她不上鉤。

  「姊姊是太史局丞的嫡孫女吧?」

  「我父親是庶子,後來老夫人才收為嫡子,要說我是嫡孫女也可以,不過其實是庶孫女。」這倒沒什麼好隱瞞,誰家沒點八卦,這嫡庶之間,就是夏家的八卦。

  「我母親是個外室,不怕姊姊笑話,母親是花樓的清姑娘,雖然是清姑娘,還是進不了黃門侍郎的門第,父親只好把我們母女安置在外面,偶而來見見,我常常想爹,但也明白爹忙,知道有嫡母,所以從不敢求什麼,可是母親後來又懷上,難產走了,我才六歲已經無人照顧,父親只好把我帶回家。

  「我還記得那一天,小廳上都是我們四房的人,爹說,那個就是你嫡母,你母親不在了,嫡母會代替母親照顧你,還有,你有好幾個哥哥姊姊,也有弟弟妹妹,以後都一起玩,可熱鬧了……我很想母親,但對於父親說的生活,也不是不期待,我在小巷子的屋子中,總是一個人玩,附近的孩子說我娘不乾淨,不想跟我玩在一起。」

  夏蘭桂覺得可憐,於是拉住秦玫霜的手,「小孩子惡劣,妹妹千萬不要記在心裡,小巷的屋子中,最棒的回憶應該是妹妹的母親,她才是妹妹應該放在心上的。」

  「我以為日子會好起來,卻沒想到才是惡夢的開始,嫡母叫我下賤胚子,兄弟姊妹也沒人跟我玩,爹要忙著公務,因此很少管我,我原本想,等著長大就好了,可沒想到我越大,相貌越像母親,相貌越像母親,嫡母就越恨我,後來祖母那邊的表哥來,還躲在我房中想輕薄我,幸好嬤嬤跟著才沒出醜事,可是祖母沒罵自己的侄孫,卻罵我不要臉,什麼都沒學,就會勾引男人那套,跟我娘一樣……」秦玫霜雖然是想引得夏蘭桂同情,但說起委屈,眼淚不禁滾滾而下。

  夏蘭桂想起自己,雖然親爹只看重夏子貳,可是母親卻護得自己好好的,祖父也對二房多有關照,何時聽過這等難聽的言語?

  難怪秦玫霜不惜當路王側妃也要爭一口氣,生在這種家庭,她只能這麼做,因為沒人會替她張羅婚事,她只有隨便被嫁掉,或者自己一搏。

  「玫霜失態了。」秦玫霜擦擦眼淚,「我跟姊姊一見如故,忍不住說起過往,有辱姊姊清德。」

  「不要緊,說出來心裡舒服點。」

  「人人笑話我為了攀富貴嫁給路王,可誰知道我只是單純想要秦家的認同,爹能多看我一眼,嫡母把我當一回事,老爺子允許我在外人面前喊他一聲祖父,我想要的真的很簡單……」就只是要秦家人跟她下跪而已。

  等她進入路王府,王爺側妃是三品,祖父操持了一輩子,也只是個四品黃門侍郎,到時候她要全家跪在她腳下,她會緩緩的微笑,然後開始讀經,讓他們一直跪著,讓他們知道她秦玫霜的厲害。

  說來也好笑,柳夫人上門說起這事情時,嫡母先是不信,後來又想拒絕——不是為了她好,而是不要她攀高枝。

  幸好柳夫人有備而來,說秦四太太若不能作主,那她找秦老太太。

  事情成了之後,秦家一面笑話她,一面又巴結她,樣子說不出的醜,真難看,可是啊,她看得真開心。

        「我喜歡姊姊,姊姊再勸我幾句,不然我總想著皇太后那些話,還有皇后,我的嫡母……我總想得睡不著。」

  夏蘭桂笑說:「今日見面,覺得路王爺是真心喜歡妹妹,絕對不是貪戀著青春而已,妹妹有福,好好侍奉王爺,將來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秦玫霜愕然,她把醜事都說了,她怎麼還不跟自己同仇敵愾?

  她為什麼不說皇太后跟皇后的壞話,這樣她就可以去告狀,對皇室不敬,婚事肯定告吹的。

  可是不管自己怎麼說,夏蘭桂就是不附和,簡直可惡。

  有了,她還有最後一個方法。

  「我跟姊姊雖然一見如故,但各自入門後,將來要見面也不容易,不如交換個首飾,好做紀念,姊姊看可好?」

  夏蘭桂欣然,「好啊。」

  於是拿下髮上的雙鳳銜珠碧玉釵,秦玫霜則拿下自己的紫玉釵,兩人交換。

  秦玫霜笑著說,「以後我拿這個碧玉釵,也好想念姊姊。」

  姊姊啊姊姊,要怪就怪你偷我的大好姻緣,那平雲郡王妃本該是我的,那年少俊朗的夫君也該是我的,可沒想到我一時興起,這等好姻緣居然落在你頭上。

  若是路王對我好,那也就罷了,偏偏他是個脾氣暴躁的老人,我自己都不好過,也不會讓你好過的,你就等著妹妹我給你送上大禮吧。

  夏蘭桂把玩著紫玉釵,這時高嬤嬤剛好梳洗回來,見到她手上的東西沒見過,多看了兩眼,不看還好,一看倒是嚇一跳,「小姐這紫玉釵哪來的?」

  「剛才秦家妹妹說起以後相見不易,交換著做了紀念。」夏蘭桂心眼是不多,但也不傻,見高嬤嬤一臉錯愕,問道:「嬤嬤,這釵子有什麼不妥嗎?」

  高嬤嬤把紫玉釵從她手上拿起,放在黃梨木桌上,慎重道:「姑娘,紫玉釵難得,匠人口中有句俗諺,『萬綠一紫』,說的就是挖出一萬塊綠色玉石,這才有一塊紫玉,姑娘手上這支,通體晶紫透明,不帶白,也不摻綠,最是高價不過,嬤嬤活了這麼多年,也只在口耳相傳時知道這釵子,見都沒見過。」

  夏蘭桂對這些東西沒研究,一聽紫玉如此罕有,也傻眼了,「那這釵子不是很珍貴?」

  「不但珍貴,想想秦小姐跟路王的關係,還可能是皇家之物。」

  她心裡一跳,交換紀念會拿這麼貴重的嗎?這很有可能是路王賞賜給秦玫霜的,秦玫霜應該好好收藏,怎會拿出來……

  想不通。

  「嬤嬤,你悄悄去平雲郡王那邊,請他過來一趟。」高嬤嬤點點頭,她也覺得這事情不太對,去請郡王,的確是最佳之策。

  高嬤嬤去了,夏蘭桂在屋子裡等。

  兩個姑娘交換個飾品,這沒什麼,她之前也跟方小姐,萬小姐都交換過釵子跟鐲子,但拿這麼貴重的東西,感覺就有點怪,兩人今天第一次見面呢,又不是什麼過命的交情,要送這麼昂貴的東西。

  啊啊啊,好煩。
 
     越想越奇怪,秦玫霜對她太推心置腹,那些話別說第一次見面,就算是相熟的小姊妹,恐怕都不好講出口。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格扇又傳來輕敲聲,「小姐,嬤嬤回來了。」

  夏蘭桂心急,自己去開了門,眼見江瑾瑜大步走進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的臉,突然安心了,脫口而出,「你來就好啦。」

  江瑾瑜合起扇子,往她頭上點,「以後多長點心,事情高嬤嬤在路上跟我說了,釵子呢?」

  「在桌子上呢。」

  知道這紫玉釵價值連城,她都不敢動了,摔壞了,賠不起啊。

  江瑾瑜倒是沒有顧忌,拿起來就看,「紫玉珍稀,一旦挖到一定是上貢,所有的紫玉釵都是內造,整個東瑞國加起來不會超過十支,黃門侍郎是發家第一代,族中又無人入宮,不會有這東西,這支紫玉釵,應該是叔爺爺那邊給的,當年智王作亂,除了我父王,路王也是出了力氣,應該就是那一次的大賞賜得到的。」

  夏蘭桂內心握曹一聲,跟第一天見面的人用這麼貴重的東西交換,怎麼想都別有用心,幸好高嬤嬤眼尖,不然不知道會出什麼包。

  江瑾瑜在黃梨木桌邊坐下,「今日你跟秦玫霜說了什麼?都告訴我。」

  夏蘭桂記憶力不錯,便一一道來,江瑾瑜越聽臉色越難看,想起朱豪之前跟他講的事情,秦玫霜肯定是在挖洞給她跳——今日晚飯,朱豪洋洋得意跟他講,「我把那張無名短詩是你寫的事情跟秦玫霜講了,她知道自己跟平雲郡王妃擦身而過那表情真精彩,但是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怨不得別人。」

  他就覺得朱豪真的很無聊,兩人沒有開始,何來恩怨,現在各有許婚對象,以後當親戚也就是了,跟秦玫霜說這些沒意義,而且也不太好。

  他聽了之後總覺得會有事,果然,他的預感是對的,秦玫霜不管是基於什麼理由,她都出手了。

  這是江瑾瑜所不允許的。

  他跟夏蘭桂見過面後,開始書信往來,說實在的,也許是因為不抱期望,所以她反而讓他很驚喜,懂文章,懂詩句,寫得一手好字,他從剛剛開始的勉強配合,到現在已經有些期待成親。

  他不許任何人欺負她。

  退後一步說,身為一個郡王,卻無法保護郡王妃,說出去也丟人。

  他們之間的親事,是一連串的陰錯陽差,他知道,她也知道,差別在於,他還知道秦玫霜這個人,夏蘭桂不知道。

  因為不知道,所以沒有防備。

  今日是老天開眼,讓那眼尖的嬤嬤瞧到了,不然這支內造紫玉釵可以衍生出的事情,足夠讓整個夏家喝一壺了。

  「這釵子我拿走了,以後離秦玫霜遠一點。」

  「你是不是還有事情沒跟我說清楚?」

        江瑾瑜無奈,夏蘭桂給他的感覺一直粗枝大葉,但沒想到這時候直覺卻很準,想想,也是該告訴她原委,好讓她心裡有底,便把事情跟她講了。

  六月節那日自己怎麼被秦玫霜的琴音所打動,怎麼沒落款就送花簽過去,秦玫霜又是怎麼回信告知自己是太史局丞家的夏大小姐,而因為那張紙條,他母親這才上夏家見她,而且秦玫霜原本不知道後續發展,朱豪那個大嘴巴今天都跟秦玫霜講了。

  夏蘭桂傻眼,她知道有人在六月節冒充她回信,沒想到那人就是秦玫霜。

  「所以,別跟她來往。」江瑾瑜叮囑。

  她點點頭——秦玫霜為了爭一口氣,爭那個品銜,這才同意成為路王的側妃,側妃是三品,可是啊,她如果當時老老實實回信自己是黃門侍郎的孫女,今日的平雲郡王妃就是她了,郡王妃可是從一品。

  秦玫霜原本可以非常好,但是被她自己搞砸了,像她那樣的人一定不會怪自己,要怪,只會怪別人。

  江瑾瑜又道:「你送了她什麼?」

  「一支雙鳳銜珠碧玉釵。」

  「好,我知道了,時間不早,你先睡吧。」

  夏蘭桂拉住他的袖子,「我們是不是先去跟路王說清楚,這紫玉釵是交換來的,可不是我偷了她的,先下手為強。」

  江瑾瑜好笑,「這種事情先下手就輸了,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才有意思。」

  「不懂。」

  「等著吧,順便也學著點,以後進了王府好有心理準備。」

*             *             *

  第二天很快又過去了,這一天秦玫霜沒跟來,夏蘭桂倒是跟江瑾瑜騎了個痛快,太痛快了,導致她下馬時整個人腿軟往地上撲去,幸好江瑾瑜眼捷手快,一下拉住她。

  她內心小鹿亂撞起來。

  雖然定了婚,但沒牽過手啊,現在雖然也不算「牽手」,但好歹摸到了他的手。

  粗粗的,有厚繭,很乾爽,比她的手還要大。

  真想再多摸一下,不過下人都看著,只能低頭故作害羞收回手——天知道她多想一把抱住他,聞聞他的脖子,親親他的臉頰。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不見的時候心裡想著,見面的時候腦袋空著,心裡喧囂著喜歡,好喜歡。

  等到成了親,她一定要大摸特摸,摸夠本……對他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江瑾瑜見她耳朵紅了,以為她害羞,心想著:真可愛。

  黃昏,夏蘭桂喜孜孜的回到莊子,趁著天色還早,去拜見了青和郡主,青和郡主年紀不小,已經快四十歲,但為了維繫跟皇家的關係,所有跟皇室有關的活動都會參加,兩人說了一會話,青和郡主顯露疲態,夏蘭桂便識趣告辭。

  第三天用完早飯後,便各自回家,京城大,要是距離西郊山頭近,可能一兩個時辰就能到,但要是距離遠,有的要走上一整天,天黑才能進家門,所以雖然仍然是秋獵之日,基本上已經沒人會在山頭馳騁了。

  妙蓮妙珠自然早把東西衣物都收在箱籠裡,一人背著一箱,走過開滿菊花跟桂花的石子路,卻沒想到門口處居然擠著不少人。

  高嬤嬤上前詢問,「請問這位老姊姊,這前頭是怎麼了,怎麼都在門口,不讓我們上馬車?」

  前面那頭髮花白的嬤嬤忿忿的說:「路王未來的側妃掉了東西,說要搜箱籠。」

  夏蘭桂心想……握曹,原來是這招。

  又想,東西江瑾瑜已經拿走,不知道他會怎麼用。

  又有一個中年婦人轉過頭來,」一臉氣憤,「兩位嬤嬤評評理,我家小姐是太師的孫女,那可是一品門戶,那秦小姐不過黃門侍郎的孫女,也想搜我家小姐的箱籠,說出去我家小姐都不用見人了。」

  「就是。」另一個中年娘子也十分氣惱,「我家小姐可是縣主,壽封郡王的嫡女,憑什麼讓個庶女搜,就算即將成為皇室人,那也得過門再說,現在不過定下名分,就想把人都得罪光了嗎?」

  妙蓮口快,「那大夥怎麼不直接衝過去?」

  那頭髮花白的嬤嬤說:「聽說那秦玫霜昨天跟路王講,路王飛鴿傳書,讓人把府中的軍隊調來,現在兩百多人拿著刀槍站在門口,誰敢出去,說是不給搜,就別想出去。」

  夏蘭桂內心嘖了一聲,這秦玫霜為了想害她,把所有人都得罪了,現在來秋獵的高門大戶,皇室後裔,都知道路王有個不講道理的側妃。

  「這都什麼事?怎麼在這呢?」是青和郡主的大丫頭。

  頭髮花白的嬤嬤氣惱,很快把事情又說了一遍,青和郡主臉色頓時不好看,想了一會,還是繼續往前,郡主的丫頭跟嬤嬤自然跟著主子。

  門口有路王,秦玫霜,還有兩百多名的侍衛。

  「皇叔這是做什麼?」

  路王暴躁的開口,「玫霜,你說。」

  秦玫霜往前行禮,「回青和郡主,王爺曾經賞賜小女子一支紫玉釵,那是皇太后當年賞給王爺的,珍貴非凡,玫霜這次帶來秋獵,卻被小人偷了,怕王爺無法跟皇太后交代,這才出此下策。」

  「秦玫霜,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皇叔好糊弄,我可沒這麼好糊弄。」青和郡主不愧有點年紀,架勢十足,「我箱籠放在這邊,你敢搜就搜,相反的,搜不出來,你就上山念經一年。」

  秦玫霜立刻跟路王求救,「王爺,小女子也不是故意要得罪這麼多人,實在是因為那是王爺跟小女子的定情之物,所以捨不得。」

  這話哄得路王十分舒暢,「青和,就算搜不出來,道個歉就是了,上山一年也太嚴厲,畢竟都要是一家人了。」

  「皇叔說得輕巧,堂堂一個郡主的東西被個庶出的小丫頭翻弄,還當沒事,青和的臉還要不要?秦玫霜,你要搜就搜,我們百來個女子,你搜得出來,我絕不吭聲,但若是搜完所有人,並沒有你講的失物,你就上朝然寺念佛去。」

        秦玫霜心想,反正會從夏蘭桂的箱籠搜出,於是點頭,「好。」

  青和郡主卻是不理她,「皇叔呢,皇叔可同意。」

  路王現在只想幫秦玫霜出一口氣,秦玫霜既然信誓旦旦說是有人偷了,那他就要給她掙這個面子,「行。」

  「那好。」

  青和郡主說話也算話,馬上命丫頭打開箱籠,秦玫霜的嬤嬤便翻了起來,自然是沒有。

  有了青和郡主開這個頭,陸續有小姐願意——不然回不了家啊。

  只是被搜過的,卻也不肯走,就在門外看著,反正不是看到小偷,就是秦玫霜要上山念經一年,都是好戲,後宅苦悶,難得有點趣事,當然要看出個結果才行。

  就這樣一個搜過一個,一個一個都沒有。

  終於,只剩下夏蘭桂了。

  秦玫霜微微一笑,「夏姊姊為了自己的清白,想必不會介意吧。」表面平靜,內心卻十分期待,嚇死了吧,偷我親事的賤人,讓你丟醜,當了小偷,看你怎麼嫁入懷王府。

  如果這時候夏蘭桂說這是她們交換的首飾,自己否認就好了,反正又沒有證據,這全天下啊,只要路王信她就好了,看,搜箱籠這樣得罪人的事情,只要她撒撒嬌,握握路王肥膩膩的髒手,路王就同意了。

  妙珠跟妙蓮慢吞吞的放下箱籠,又慢吞吞的打開,秦玫霜的兩個嬤嬤迫不及待便上前翻找——這個庶小姐雖然有個青樓出身的娘,但人家命好哪,又捨得放下身段,就要成為路王的側妃了,不趁著現在巴結,要等什麼時候。

  箱籠中的首飾一一被拿出來,雖然珍貴,卻沒有紫玉釵。

  衣服鞋襪中也都沒有藏著其他事物。

  兩個嬤嬤對秦玫霜搖了搖頭。

  秦玫霜臉色一變,「怎麼可能,再搜一次,仔細點,看看箱籠有沒有夾層,鞋子裡呢?每一件事物都要仔細查。」

  嬤嬤又開始從頭翻,但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要怎麼變出來。

  夏蘭桂笑意盈盈,「妹妹這回可是要上山念佛一年了,上山夏熱冬冷,妹妹可千萬保重啊。」

  「怎麼可能!」秦玫霜尖叫著撲了上來,親自捜,這個不是,這也不是,衣服中沒有,鞋子裡也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

  不可能,她們明明交換了,紫玉釵一看就是好東西,她應該慎重的帶回家跟姊妹炫耀,怎麼會沒有。

  夏蘭桂心想,還好高嬤嬤眼尖,也還好江瑾瑜馬上就過來跟她說其中的厲害,不然今天便眾目睽睽被當成小偷,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

  想想,還是有點後怕,天氣溫暖舒適,但就是覺得背後一涼。

  如果被當成偷準側妃首飾的小偷,不只她自己毀了,娘也毀了,爹也毀了,祖父也毀了——祖父努力了一輩子,卻教出個小偷孫女,只能告老還鄉,爹當然也是,人生再沒希望,京城是不能待了,只能回鄉下老家。

  人心真可怕,六月節時秦玫霜想捉弄她,幸好對方是江瑾瑜,如果對方是個下流學子呢,那就變成她夏蘭桂不自愛了,然後現在各自有了歸宿,她又想置自己於死地。

  偷皇太后的賜物,這罪很大,沒幾個人擔得起。

  四周竊竊私語起來——

  「哎喲,就說嘛,庶女真是端不上檯面,自己不知道哪時候弄掉了,哄著路王要搜所有人的東西,看看,可搜出來了?」

  「說庶女可還高抬了她,不過是個外室的女兒,母親還是青樓出身的呢!」

  「難怪會哄男人,原來是親娘教得好,看她把路王哄得一愣一愣的。」

  「路王雖然輩分大,但做這種決定實在離譜,回去要是我家大人知道,不願意小姐受這種委屈,肯定要參路王一本的。」

  「是啊,路王可被秦玫霜給害死了,皇上勵精圖治,最討厭皇族惹事了,不過惡有惡報,這秦玫霜現在要上山念經一年,這一年不知道會有多少美人送到路王府,只怕一年後路王都不記得她是誰了……」

  一句一句,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都傳入秦玫霜耳中,她臉一陣紅一陣白,上山念經?她不要,她要進入路王府,成為側妃,她要生下兒子,等正妃死了,路王會把她扶正,到時候她就是一品王妃,她會風風光光的……

  青和郡主冷笑,「皇叔可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這裡所有人都是見證,秦玫霜,我就給你幾天時間準備,十天之內,本郡主要知道你上山念經的事情。」

  上山……秦玫霜只覺得眼前一黑,想拉住路王的手讓他想想辦法,路王卻是一個巴掌揮過來,「你不是說一定有人偷了嗎?」

  秦玫霜摀著臉,「王爺……」

  「是誰偷的?」路王也聽到剛剛的竊竊私語了,想起這裡所有人的丈夫或者親爹都會參自己一本,頓時覺得很惱怒,想想又踹了秦玫霜一腳,這才氣呼呼的離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8 11:57 AM 編輯

【第七章】   意外受重傷

  回程上馬車,江瑾瑜自然陪同夏蘭桂一起——已經定下親事,是未婚夫妻,那麼同車就不算失禮。

  她想想,還是後怕,「還好郡王跟高嬤嬤眼尖,不然小女子……」

  今日若是在百個世家女子面前搜出那支紫玉釵,不管自己怎麼說,只要路王認了那是他送給秦玫霜的,那她就是小偷,就算一頭撞死了也是個小偷。

  還以為自己兩世為人會聰明點,沒想到還差古代人一大截。

  江瑾瑜見她臉色如土,心生憐惜,這丫頭雖然太過老實,但對人真誠,也不能說她錯了,要說只能說秦玫霜心思太重。

  夏蘭桂一邊怕,一邊又想起另一件事情,「王府……會不會也這樣?」

        「哪樣?」

  「你害害我,我害害你……」

  江瑾瑜自然知道懷王府有多步步驚險,但想想成婚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至少讓她這幾個月開心點也好,於是含糊以對,「別家王府要爭世子之位,自然刀光劍影,可是我們懷王府,可是皇上金口,兒子皆封郡王,人人都一樣,沒什麼好搶,你倒是不用怕。」

  她問人心,他說富貴,好像回答了,但其實沒回答。

  夏蘭桂卻沒發現其中機巧,想想也是,有點不好意思,耳朵立刻紅了,「小女子失態,還請郡王見諒。」

  江瑾瑜房中不是沒有通房,府中自然也有不少漂亮丫頭,不過這夏蘭桂真有一種惹人憐愛的感覺,只能說太史局丞還是挺會教孫女的,落落大方中又有小女兒的嬌羞,可以跟他你來我往的論文章,但說起女紅,卻是一臉慚愧的「小女子不會」。

  至於夏蘭桂心思自然不同,江瑾瑜是初戀,她很努力經營這段關係,展現自己的優點,委婉告知自己的缺點,他們是要生活一輩子的人,她希望能更了解未來的丈夫,也希望未來的丈夫能更了解自己。

  對於皇家之間的權力關係,她還有太多不了解,這種事情問辦事先生,辦事先生就算知道,也不敢論皇家長短,乾脆趁此機會好好請教一番,免得自己在什麼都不了解的情況下,就成為郡王妃,夏蘭桂怕自己哪日鬧笑話,那丟的可是江瑾瑜的臉,甚至是懷王的臉。

  「小女子有事情要請問郡王。」

  江瑾瑜溫和道:「你我已經訂親,不用如此客氣,說吧。」

  「今日青和郡主這樣說,秦玫霜真會上山一年?」

  「這我倒是無法跟你打包票,青和郡主那只算是打賭,打賭不是正式合約,沒有律法效用,她若不想上山,盡可賴皮,沒人可以把她怎麼樣,只不過如果她自己說話不算話,以後恐怕也無法在京城立足,不管她能不能嫁入路王府,都會被人看輕,也不好過。」

  夏蘭桂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道:「小女子覺得她還是太好過了,若是高嬤嬤沒看出那紫玉釵珍貴,又或者郡王沒看出那是內造之物,今日小女子的小偷罪名就擔定了,若說我們有深仇大恨,她非得害我解氣,我還能理解,但我們無冤無仇——她回信花箋偷寫我的名義,我都還沒找她算賬呢,她自己倒氣起來了,退後一步說,給路王當妾室,也是她自己選的,又沒人逼,小女子就是不懂,她在氣什麼。」

  「這種人的心思你不用去懂,因為你不是那種人,你永遠不會明白。」

  就像他的嫡母懷王妃一樣。

  大哥江東連得三女,由於生不出兒子,嫡母不願意兩個庶子先有後,所以一直拖著他跟二哥的婚事。

  這件事情說起來實在很荒唐,因為他們一門三郡王,根本不會有「先有兒子者得爵位,以保香火」的情況發生。

  各自生孩子,各自襲爵。

  不需要搶的,完全不用搶,饒是這樣,嫡母還是不願意,她要懷王府的第一個男孫是出自大哥膝下。

  見不得別人好的人多的是,他嫡母是,秦玫霜也是。

  「這件事情我雖然不明白,可是……」夏蘭桂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想把自己的心情說出來,「可是郡王幫小女子解難,小女子覺得開心。」

  江瑾瑜見她鼓起勇氣,卻又羞澀難掩,心裡忍不住覺得她可愛。

  真的,她就是可愛。

  「我也很高興你能信任我——再過幾個月,我們就是夫妻,老了都要在一起,有事情不必瞞我,懂嗎?」

  夏蘭桂心裡一跳,聲音真好聽。

  撲通,撲通。

  這是什麼?心跳聲?

  怎麼會這樣大聲……

  啊啊啊啊,她明白了,怦然心動。

  她演過好幾部純愛電影,劇本上寫著「怦然心動」,她是演員,饒是心裡想著「喔好累,快點結束,拜託不要吃螺絲」,臉上還是能展現喜悅跟甜蜜笑容——可是怦然心動,真的不懂啊,又不是在跑步,心跳怎麼會加快。

  撲通,撲通。

  在這個世界,她終於懂了,原來就算不運動,心跳也會變快。

  聲音好大好大,大到她擔心江瑾瑜會聽到。

  胸口滿滿的都是一種開心的感覺,整個人被包圍,空氣很甜很甜,像花香,又像蜂蜜,她只覺得內心翻騰。

  想起六月節時,他把她從水中救出來,當時還不知道他是誰,原想著人海茫茫,再無處可相見,沒想到會訂親,他們的媒人不是李大人,是老天爺。

  這難道就是俗話說的緣分天注定?一定是。

  撲通,撲通。

  嗷—她還以為自己之前已經喜歡上江瑾瑜,原來那只是有好感而已,現在,此刻,這種甜蜜氛圍才叫做喜歡。

  導演,我知道什麼叫做怦然心動了,就是突然喜歡上一個人的瞬間,那是很奇妙的一刻,世界很寧靜,但她的世界在喧囂,回盪著他剛剛的聲音,還有自己心跳的聲音。

  這個當下太珍貴。

  她覺得整個人發熱,耳朵一定紅了,她不敢看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去握他的手,摸他的臉,這種未婚妻太大膽,他可能不會太開心……所以她要忍耐,像所有的千金大小姐一樣端莊有禮。

  丈夫,哎喲,好希望明年五月快點來,她想跟他朝夕相對。

  江瑾瑜……怎麼辦,只是想著他的名字,她內心的糖分就多到要滿出來。

  喜歡,喜歡,喜歡。

*             *             *

        皇宮,御書房。

  皇帝指著桌子上一大迭奏章,一臉無奈,「都是讓朕處置路王的,瑾瑜,你也算當事人,你怎麼看?」

  秦玫霜一個四品官之孫女仗著路王的勢,搜遍皇室女子跟高官千金的箱籠,小姐們當時雖然迫於路王侍衛不得不從,但怎麼甘願,當然一回家就找各自的親爹哭訴,這不,彈劾帖子從中午開始,一封一封快馬入宮,天還亮著,已經積了一大迭,江瑾瑜晚飯都還沒吃,就被叫入宮中商議。

  江瑾瑜對皇上很恭謹,沒有隱瞞,「叔爺爺年紀大了,想要個兒子無可厚非,可另外賜個品德嫻良的淑女,但這秦玫霜卻是頗有心計的,報復心又重,恐怕不是良配。」

  「哦,你怎知道她報復心重?」

  江瑾瑜便把事情原委說了一次,從自己怎麼送花箋沒落款,秦玫霜怎麼冒用夏蘭桂的名字回信,自己母親又怎麼上門求親,然後兩家將錯就錯,接著秦玫霜拿紫玉釵跟夏蘭桂交換首飾做紀念,隔兩日卻說被偷了,要大搜眾人箱籠,這已經不是惡作劇,這是想置夏蘭桂於死地。

  皇帝沉吟,「黃門侍郎也算規矩,家中居然有這種孫女?」冒名回信也就罷了,對方若是上門,夏家可以不理,但自己要交換飾品,卻還揚聲被偷,想誣陷對方,這就不行。

  皇帝想想又道:「青和郡主會第一個站出來,是受你所託吧?」

  江瑾瑜一笑,「皇上聖明。」

  青和郡主的王爺爹爹跟郡王哥哥都不在了,而郡主的子女只是普通人,什麼也不是,為了兒女,青和郡主費盡心思想繼續聯繫跟皇家的關係,以免哪日自己走了,孩子就失去依靠,現在皇上跟前最信任的平雲郡王要求幫忙,自然是答應了。

  「這叔爺爺第一年紀大了,第二也沒兒子,將來不佔爵位,所以這麼多年朕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出動侍衛強搜高門千金的箱籠,實在太過,若是不處罰,朕也無法對百官交代,讓他們家的孩子上西郊秋獵,卻還白白受羞辱。」

  「皇上明鑒,這次若是輕饒,只怕叔爺爺跟秦玫霜以後更目中無人,將來若是封王者個個有樣學樣,那我們東瑞國還成什麼體統?」

  皇帝想了又想,「把路王降為路郡王,其女從郡主降為縣主,秦玫霜念佛回來一樣可以入路郡王府當她的郡王側妃,不過得禁足,沒得恩赦,不可輕易出府,至於黃門侍郎,教女如此不善,回家種田吧。」

  江瑾瑜知道,皇上不好罰路王太重,這樣顯得沒親情,也不好罰秦玫霜太重,不然就變成一個皇帝跟個小女子計較,這樣太沒胸襟,只好把這一口氣都出在黃門侍郎身上,直接拔了他的官。

  軋——

  江瑾瑜跟皇帝對看一眼,他是臣子,不好輕易開口,皇帝倒是沒有顧忌,「奇怪,哪傳來的?又不像地動。」

  「沒地動。」他有習武,比一般人敏感,絕對不是地動,就是一個說不出的怪聲音。

  「算了,不想了,每天這些奏得朕頭大,再想這些事情,頭都要破了,你坐下來,幫朕回了這些彈劾帖子。」

  「是。」

  重要的奏章,當然都是皇帝親回,但這種上百人說同一件事情的,有時候會由江瑾瑜模仿皇帝的字幫回,反正就是「知」一個字而已,最後由皇帝蓋章,表示朕很注重這件事情,愛卿你放心,朕一定秉公處理。

  內侍見怪不怪,馬上搬來椅子,御書房的案頭很大,兩人一起用也綽綽有餘。

  江瑾瑜當然不是只簡單的回「知」,還會稍微看一下,如果彈劾帖有提到其他的事情,就必須給皇帝看。

  看來,路王,不對,路郡王這次是把各家族得罪慘了,東瑞國十幾個老中青王爺,四十幾個郡王,上百個縣子縣主,還有一品大員到三品大員,女兒都是放在手上養大的,從小到大沒受過一點委屈,現在居然被一個四品官的孫女眾目睽睽之下捜箱籠,好幾個小姐回到家都氣病了,說被這樣羞辱,不活了。

  江瑾瑜心想,皇上除了降路郡王的級,恐怕還要讓皇后開庫房,送點東西給這些委屈的官家小姐,再開個宴會,安撫一下,好好的秋獵被當成小偷對待,誰也受不了。

  軋——

  皇帝跟江瑾瑜又對看。

  江瑾瑜道:「不如讓侍衛上屋頂看看是否有什麼?也好解決,不然老是發出聲音,也干擾皇上批改奏章。」

  皇帝想想有道理,便揚聲,「許國泰。」

  一個武裝侍衛很快進來,單膝跪下。

  「你上屋頂看看有沒有什麼怪異之處,有個聲音一直傳出來。」

  「微臣領旨。」

  許國泰是侍衛首領,武功高强,他上屋頂自然是小事一樁。

  江瑾瑜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臣妹瑤柔小時候得了父王賜的熏香球,那球通體黃金打造,她愛惜得不得了,從來不用來裝鮮花,就掛在梅花窗邊當裝飾,沒想到有一天傳出鳥叫——不知道哪來的麻雀把那熏香球當窩,下起了蛋,小鳥破蛋而出,瑤柔那丫頭,捨不得熏香球被當成鳥窩,但又不忍心把小鳥移出,哭了一整晚。」

  皇帝聽得小妹妹的趣事,忍不住莞爾,「說不定也有鳥兒看中朕的屋頂,在上面孵蛋。」

  軋——

  江瑾瑜突然福至心靈,往上一看——巨大的橫樑幾乎在同一時間往下掉。

  他是習武之人,要逃自然容易,但皇帝還在低著頭批奏章。

  當下也來不及多考慮,越過桌子,把皇上從椅子上拉起,這時橫樑落下,江瑾瑜想都不想就把皇帝護在身下,用自己的背擋住了那百來斤重的柱子轟然巨響。

  外頭的內侍跟侍衛一下衝了進來,見到屋內狀況都呆住了。

  橫樑下壓了兩個人。

  侍衛連忙喊,「皇上?皇上?」

  「朕……朕沒事,快過來把東西擡起。」

  幾人連忙合力想把那橫樑搬開,實在太重,又去喊了幾人進來,總共十餘人才能把那極重之物擡離人身。

  侍衛見得多,知道輕重,輕輕把昏迷的江瑾瑜移開,這才把皇帝救出來,「臣無能,皇上可安好?」

        「朕沒事。」皇帝雖然驚嚇,但過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這個忠心的弟弟是怎麼用命在保護他,自己只不過被悶壓了一下,可是現在滿地上都是血,瑾瑜的血還是熱的,就這樣淹過了他的手,他的衣服。

  「別動郡王,快點去宣太醫。」

  內侍急了起來,一邊跑出去一邊大喊,「宣太醫,宣太醫。」

  皇帝今年二十八歲,遭遇過兩次命危,一次是八歲那年,他即位不到半年,便遭智王逼宮,被叛軍團團圍住,他以為自己會死在宮中,可是那時,他的親叔叔懷王帶著大隊人馬殺了進來,救了他,也救了皇太后。

  事情過了,但他心裡的坎卻沒有過,八歲的孩子而已,他偶而還是會夢見智王叛變那天,總得連夜把叔叔懷王叫進宮中,自己才有辦法安心睡覺。

  後來他長大,開始掌權,懷王功高卻沒有震主,只要他做的決定,懷王都無條件贊成,對於他樹立皇威有很大的貢獻。

  這些年慢慢好了,他不再作惡夢,大婚了,皇后也生下兒子,後宮在皇后的掌管下很和平,沒出什麼大事,皇太后很欣慰,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一切正在慢慢好起來,可是沒想到沒人叛變,皇宮也會出事。

  瑾瑜動也不動,溫熱的血一直漫開來。

  已經很久沒哭的皇帝擦了擦眼淚,大喊,「都死哪去了,太醫呢?」

  內侍一下子全跪了下來,「已經派人去叫了,皇上息怒。」

*             *             *

  夏蘭桂泡了個舒服的柚子澡——不穿越到古代都不知道,乾燥的柚子皮煮水洗澡,又香又舒服,等她大喜之日那天早上,她也要泡柚子水,把自己泡得香香的……哎喔,夏蘭桂,你這個三八,冷靜點,不要想到那些有的沒的。

  起身穿了衣服,高嬤嬤已經把飯菜擺好,葷的是八寶野雞,菊花里脊,素的是草菇豆腐,玉蘭片,夏家雖然是官家,但不過發家一代,一切都有限,能給小姐兩葷兩素,家裡已經盡力了。

  拿起筷子就吃,梅花窗大開,金風送爽,帶著院中菊花跟桂花的香氣,說不出的舒暢。把一碗飯吃完,又把兩道素的吃得乾淨,這才放下筷子——下人配飯的只有兩樣蔬菜,不會有肉,她都會刻意剩下,好讓妙蓮妙珠能吃上一些肉。

  摸摸肚子,到院子走幾步,消化消化。

  月色可真美。

  不知道江瑾瑜現在在做什麼?

  快中午時,他把她送回夏家,然後說要先去青和郡主那邊一趟——郡主都當祖母了,還被個小輩搜箱籠,想必要氣炸,江瑾瑜身為晚輩,去關心一下也是應該。

  不過現在天都黑了,應該回懷王府了吧。

  想起來秦玫霜也是看人下菜,如果今天秋獵有長公主,難不成她敢唆使路王跟長公主槓嗎?路王就算輩分大,也不敢輕易招惹長公主吧。

  還好有江瑾瑜。

  想起未來夫婿,夏蘭桂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聰明,體貼,有念書,會武藝,這幾年國庫充裕,也有他在司農部精算的一分功勞,這樣的丈夫打著燈籠都找不著,沒想到讓她給撈住了,將來成親,一定給他生好多小娃,最好一舉得男,氣死懷王妃那個老妖婆,然後再來生兩個貼心小棉襖,讓繡娘幫她們做可愛的姊妹裝,一大一小穿一樣的在院子跑,那畫面真是太完美啦哈哈哈……

  夏蘭桂正妄想到最高點時,大管家匆匆進入院子,「大小姐,老爺子請小姐去書房一趟。」

  奇怪,祖父很少這麼晚喊她過去,而且還是大管家來叫人,秋夜涼爽,他額頭上卻有汗,可見是一路跑過來的,「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老奴不敢多嘴,還請小姐快點過去。」

  夏蘭桂的心突突跳了起來,這哪是不敢多嘴,這分明知道,而且不是好事。

  高嬤嬤掌起燈籠照路,夏蘭桂跟在後頭,便往老爺子書房去。

  一路上心想,到底什麼事情?

  老太太還在山上念佛,家裡現在是大伯娘汪氏掌著,如果是家裡的事情,祖父應該會找大伯娘,但現在卻找她?怎麼想怎麼奇怪,難不成是朝廷的問題,她的身分是準郡王妃,有可能是商量這方面的事情……可是東瑞國重男輕女,就算祖父疼她,對她另眼相看,也絕對不可能跟她討論國家大事。

  不想還好,越想心裡越不安。

  總算到了松柏院的書房,她敲了敲格扇,「祖父,是蘭桂。」

  「進來吧。」

  夏蘭桂知道祖父重規矩,所以雖然著急,還是秉持著大家閨秀的教育,問候,見禮,然後耐著性子等待。

  夏老爺子一臉擔憂,「你坐下。」

  「是。」

  「你聽好了。」夏老爺子一字一句,說得十分仔細,「剛剛傳來消息,御書房橫樑落下,平雲郡王為了保護皇上,身受重傷。」

  夏蘭桂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身受重傷?宮中的施工不應該很牢固嗎?橫樑怎麼會掉下來?重傷?那又是多重的傷?

  她要去看他。

  對,她等一下回房,就上懷王府去,即使時間已經入夜,但江瑾瑜受傷,自己又是他未來的妻子,也不算失禮……

  「郡王現在仍在宮中治療,皇上下旨,讓你明天一早入宮照顧。」夏老爺子一臉擔憂,「你若不願,祖父便去回了皇上,說你大受打擊,自己都躺床不起……」

  「不,孫女願意。」

  「蘭桂,郡王受的可不是普通的傷。」夏老爺子壓低聲音,「祖父有熟人在太醫院,這才打聽得到,那橫樑重擊郡王的背,以後恐怕連走路都沒辦法……你若要推婚事,就得趁現在,一旦入宮,皇上為了補償平雲郡王,一定會親口賜下名分,可沒辦法再推託了。」

  夏蘭桂知道祖父愛惜自己,也很感動,可是她喜歡江瑾瑜,她沒辦法在這種時候說不願意照顧他。

  她渴望見他。

  渴望親眼見他好不好,渴望跟他說說話。

        若他真不能走,那也沒關係,王府那麼多人,總找得到人來幫忙,她是堂堂郡王妃,總不可能連幾個使喚的下人都沒有。

  想起江瑾瑜,她還是覺得空氣染上一層蜜……雖然說,現在還有苦……橫樑那麼重……

  一定很痛吧……

  她心裡像被人絞緊,「祖父,不要緊,蘭桂願意入宮。」

  夏老爺子一聲嘆息,「萬一郡王真的……」

  「孫女喜歡郡王,跟他談得來,也敬重他的人品,祖父,我們東瑞國這幾年糧食之所以能這樣充足,除了農民努力,也是因為郡王看著司農卿,一擔一擔都要算清楚,那些貪官污吏,再也不敢偷糧換銀,國庫充裕,軍人才能吃飽,軍人有力氣,國家才能安定,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孫女覺得能跟這樣的人過日子,真的不虧。」

  她的大哥夏子壹,今年十九歲,樣貌堂堂的公子哥兒,但卻是個軟爛的性子,什麼書都不念,整天作夢祖父給他捐官,月銀花不夠,便跟妻子蘇氏拿嫁妝用,蘇氏不從,還會挨揍,大伯娘跟老太太都會罵蘇氏,哪有女人跟丈夫斤斤計較,不像話,活該被打。

  然後是她庶弟夏子貳,今年十四歲,從小就被生母湯姨娘教歪了,讓他眼睛睜大點,娶個高門大戶的小姐,這樣一輩子不用愁,聽說自從自己跟平雲郡王的親事定下後,湯姨娘就改變策略,想讓夏子貳娶個郡主,考試多辛苦啊,如果成為郡馬,要銀子有銀子,要前程有前程,什麼都簡單得很。

  夏蘭桂自然懶得管這姨娘跟庶弟作的春秋大頭夢,娶郡主?郡主又不瞎,夏子貳比個大姑娘還痩,弱不禁風,一年至少有三個月都躺在床上喝藥,嫁給夏子貳圖什麼?

  然後是她的小弟夏子肆,今年十二歲,全姨娘所出,因為大伯娘汪氏懶得教育庶子,所以夏子肆也是由姨娘養大,當然也是養歪了,而且歪得很離譜——夏子肆覺得親爹夏忠沒前途,叔叔夏孝好歹是個御史臺書令史,現在又有個平雲郡王準女婿,將來肯定還會高升,所以他現在一門心思討好夏孝,還想定胡氏的娘家侄女胡鳳仙為未婚妻,胡鳳仙是夏蘭桂的表妹,將來夏子肆是弟弟,又是表妹夫,郡王妃提拔提拔,前途銀子,不是什麼都有,豈不比讀書容易得多。

  她看著這奇葩三兄弟,更覺得江瑾瑜真的是有肩膀。

  逃命很容易,但救人卻需要很大的勇氣……

  叩叩,格扇敲門的聲音響起。

  夏老爺子收起對夏蘭桂的疼愛表情,「進來。」

  大房汪氏一臉討好的踏步而入,「媳婦見過老爺子,哎喲,蘭桂也在,那消息大伯娘也聽說了,你安心,平雲郡王肯定吉人天相,有災無難。」

  汪氏很少說人話,所以老爺子跟夏蘭桂都很意外,心想,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汪氏怎麼轉了性子?

  汪氏裝出一臉擔憂的樣子,「老爺子,媳婦想,蘭桂要入宮,東西可不能少帶,不如開庫房讓她選一下,不過開庫房是大事,沒老爺子的同意,媳婦不敢作主。」

  老爺子皺了皺眉頭,「誰跟你說蘭桂要入宮?」

  汪氏詫異,「不是說皇上要蘭桂入宮照料平雲郡王嗎,這、這可是皇上的意思,難道蘭桂怕了,不想入宮?」

  夏蘭桂心想,這大伯娘果然還是不會說人話。

  算了,懶得理她。

  沒想到汪氏卻誤會了她的沉默,急忙道:「蘭桂,這可是大事,你千萬不能糊塗,現在皇上有命,你得好好聽命,這皇宮裡這麼多宮女做什麼,服侍貴人的呀,你進入宮裡,出張嘴就行了,何必害怕,退後一步說,要是你不進宮,皇上震怒之下,不讓你嫁入懷王府了,那我們夏家怎麼辦?」

  夏蘭桂心裡悶,又心疼江瑾瑜,一股子氣沒地方出,心想,好,你這個大伯娘自己撞到槍口上,我不捉弄你捉弄誰,於是道:「可我怕呀,我又沒伺候過人。」

  「哎喲,蘭桂,大伯娘都說了,你就出張嘴,讓宮女去幹,當然,郡王看得到的時候得裝裝樣子,郡王要是睡了,就讓那些宮女去,你自己也找時間睡覺,要是皇上來了,可得更勤奮,讓皇上知道我們夏家有多好。」

  「不行,大伯娘,我還是不想入宮,皇上要生氣,那也沒辦法。」

  「那怎麼成呢。」汪氏急得眼睛都紅了,「你大伯父至今沒個功名,你大哥也一般,是,他們讀書不成,可家裡不是有你在嗎,將來你成了郡王妃,跟平雲郡王說一說,安排一下你大伯父跟大哥的前程,不過是一兩句話的事,可是蘭桂,那你得貼心才有用哪,郡王現在需要人照顧,你卻不願意去,之後拿什麼求郡王,你大伯父跟大哥的將來可都看你了,為了他們父子倆,你還是進宮吧,聽大伯娘的話,大伯娘不會害你的,皇上說了明天一早入宮,你還是快些收拾東西去。」

  夏蘭桂冷笑,原來是打這主意。

  一進來沒問她好不好,也不擔心江瑾瑜好不好,就擔心自己的丈夫跟兒子沒人疏通,嘴臉可真難看。

  於是笑了笑,「大伯娘別說了,我無論如何不會入宮的,就算得罪郡王、得罪皇上,都一樣,大房的前程,還是請大伯父跟大哥多讀書吧,我幫不上忙。」

  她明天一早當然會入宮,不過現在讓汪氏急一急也好,哪有人這樣的,講白了就是:蘭桂啊,快點犠牲你自己,照亮你大伯父跟大哥。

  汪氏一臉僵住,轉而對夏老爺子說:「老爺子,您勸勸蘭桂,只要她在這節骨眼討好了郡王,說不定還能直接求皇上恩典了,到時候大老爺跟子壹就有官銜,我們夏家一門四個官,您也風光是不是?」

  「我還沒說你,你倒是先說起我來了。」夏老爺子沒好氣,「我讓你掌家,是因為你婆婆在山上念經,而我又不想管這些瑣事,你看看你做了什麼,收買公公身邊的人?這是一個媳婦該做的?我前腳讓蘭桂來,你後腳就知道,大媳婦,你可真厲害,我書房也才幾個人,這都能讓你收買去?」

  「我、我……冤枉哪,老爺子,媳婦怎麼敢,那消息是……是我娘家傳來的,因為媳婦嘴巴大,跟娘家炫耀丈夫快當官了,媳婦的叔父在太醫院做事,這事情才傳了出來。」

  「你是傻子,還是當我是傻子,郡王受傷多大的事情,誰敢亂說,你叔父講出來的?好,明天我就寫奏章彈劾太醫院院判,讓他管管底下的人。」

  汪氏眼見瞞不過,撲通一聲跪下,「是媳婦錯了,老爺子別生我這蠢鈍婦人的氣——不是媳婦膽子大,是……是老太太交代的,說萬一老爺子想把家傳給二叔他們,我們好先知道,也能做個預防……媳婦真不是想打聽老爺子的事情,都是老太太交代,媳婦不得不這麼做……不然老太太下山,也饒不了媳婦。」

  夏老爺子重重哼了一聲,「看來一天跪一個時辰的祠堂對你沒用,從明天開始,早晚各跪一個時辰。」

  汪氏差點暈倒,「老爺子……」

  「回你的院子去。」

  汪氏心裡苦,但也不敢再說,哀怨著一張臉走了。

  書房中又剩下祖孫二人。

  老爺子又是一臉慈愛,「你想入宮,但宮裡也不容易,可真想清楚了?若是想斷了這門親事,祖父拼了老命也會保你。」

  夏蘭桂心裡感動,「蘭桂不怕。」

  「真是跟你娘一個脾氣。」

  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平常沒事是個好好主母,一旦有事,那可是拿起剪刀就殺上去的個性。

        祖父現在說這句話肯定不是誇獎,可是她心意已決,不會改變主意。

  她還記得今天上午的「怦然心動」,那感覺,現在還在。

  她已經下定決心,他好了,是她之幸,若真不能好,她也會讓他們一起變得很好。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8 12:40 PM 編輯

【第八章】   入宮顧夫君

  夏蘭桂在清早時入了宮。

  宮門處,自然早有收到消息的姑姑在等著。

  「奴婢玉溪見過夏大小姐。」

  「玉溪姑姑不用多禮。」夏蘭桂連忙讓她起來,「我第一次入宮,許多事情都不清楚,有勞玉溪姑姑了。」

  玉溪還是把禮行完,這才起身,「夏大小姐客氣。」

  皇上對她願意入宮很高興,允許她帶兩人進來作伴,此刻,妙珠跟高嬤嬤提著箱籠跟在後面。

  夏蘭桂內心有一百萬個問題想問玉溪姑姑,但想想,事關平雲郡王,還有皇上,誰敢亂說,便沉著氣跟著。

  宮牆很高,兩側的夾道很長,藍天只有一點夾縫,細細長長的,顯得十分珍貴,雖然已經是秋日,但還是有種窒息感——就像她的心情。

  那玉溪姑姑在宮裡品級不低,路上一直有人跟她行禮,這樣一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一扇朱紅色大門。

  上面黑色纏金絲的牌子寫著:東宮。

  皇上才二十八歲,兒子不過九歲大,還沒立太子,東宮自然沒人住,而且東宮也是距離御書房最近的地方,江瑾瑜受傷,搬來這邊最快。

  夏蘭桂穿過垂花門,院中有馥郁香氣,有各種顏色,但是她無心欣賞,她只想快點看到江瑾瑜。

  她並沒有想太多,反正最壞的就是他以後不能走,對她來說,那也沒關係,命保住了就好。

  他是傷到身體,又不是傷到腦子,不怕。

  玉溪道:「前頭是書房跟議事處,二進才有床,還請夏大小姐跟著來。」

  「有勞姑姑。」

  「夏大小姐多禮了。」

  進入二進,空氣中的藥味開始濃厚,廊下有幾個甕,並不是小童子看藥,而是個花白頭髮的老人家。

  玉溪低聲解釋,「那是太醫院的副院判,皇上愛惜郡王,已經下令,藥都由太醫親自煎看,以免錯過火候。」

  夏蘭桂停下腳步,朝東方行了個屈膝禮,「多謝皇上聖恩。」

  玉溪見她知禮,暗自點頭,太史局丞不過從七品,居然把孫女教得這麼好。

  二進中間大房門戶緊閉,門口有兩個宮女守著。

  宮女見到人,連忙道:「玉溪姑姑。」

  玉溪道:「這位是太史丞局家的夏大小姐,也是未來的平雲郡王妃,現下領受皇上聖令來照顧郡王,以後都好好聽郡王妃的話。」

  兩個小宮女慌慌張張又行禮,「奴婢見過夏大小姐。」

  高嬤嬤連忙拿出荷包,「買點糖吃。」

  兩個宮女見玉溪點頭,這才收下,「謝夏大小姐。」

  玉溪打開格扇,夏蘭桂跟著進房,房中都是藥味。

  繞過翠鳥屏風,就見大房中間一個大床,天氣還不算冷,所以帳子沒放,旁邊兩個年紀較大的太醫,都是盯著床上的人——古代沒儀器,只能用肉眼盯著。

  「張太醫、蕭太醫,這位是未來平雲郡王妃;夏大小姐,這兩位是今日負責照看郡王的張太醫,蕭太醫。」

  又是一陣見禮。

  夏蘭桂之前沒見到人,還能忍住,現在看到床上人臉色蒼白如紙,胸口起伏快,顯然呼吸急促,這些都不是好事,想到自己的「怦然心動」才一天就變成這樣,眼眶忍不住紅了,想忍住不要在別人面前哭,卻是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了。

  她哭了一會,擦擦眼淚,「請問張太醫、蕭太醫,郡王如今是什麼情況,還請二位跟小女子說說。」

  太醫是有品級的,她又還沒過懷王府的門,稱自己做小女子最恰當。

  張太醫資歷較深,於是開口,「那橫樑共五百餘斤,縱然郡王平日有練武,身子比常人強,那也是扛不住,雖然流了不少血,但外傷還是其次,現在怕的是傷到骨頭,我說話直一點,便老實跟夏大小姐說,郡王的命雖然已經保住,但以後能不能站起來,還得看老天爺的意思。」

  夏蘭桂卻是抓到重點,「命保住了?」

  「依照老夫的經驗,應該是沒問題了。」

  昨晚皇上大怒,除了處置皇宮工務處的人,另外就是他們一干太醫了,要是郡王活不了,全部都下大牢去。

  因此從方院判開始,誰都不敢睡,一整夜,二十幾雙眼睛都盯著郡王的每個呼吸,以及每一點出血,好不容易在四更時,呼吸沒有再繼續快下去,大夥又盯了半個時辰,方院判宣布結果:應該穩了。

  眾人鬆了一口氣,郡王穩了,他們的命也保住了。

  於是開始分配,兩個副院判,一個負責白天照看,一個負責晚上照看,方院判一日來三次,屋子裡隨時有兩個太醫守著。

  皇上見他們分配得當,臉色也總算好看點,追加了郡王要是康復如常,全部都往上升一個品級。

  有罰,有賞,太醫院自然個個賣力。

  「那要什麼時候才能知道郡王能不能走?」

  蕭太醫回道:「再過兩個月,看郡王的床上活動,就能知道端倪,太醫院雖然不能給天意做保證,但絕對是上下齊心,想治好郡王的。」

  夏蘭桂含著眼淚,盈盈下拜,「小女子多謝兩位太醫辛勞。」

  張太醫跟蕭太醫連忙道:「夏大小姐不用如此客氣,還請快些起來,郡王需要臥床一段時間,還得夏大小姐照顧,切莫分心在我們這些老頭子身上。」

  她起身,心裡感觸萬千,知道江瑾瑜性命無虞,自然安心,但想到他那樣一個人,萬一以後連走都不能,一定很不好受……

  張太醫跟蕭太醫多精的人哪,未婚妻來了,一下哭,一下拜,一臉心疼,又是一臉千言萬語,自然要給人聚聚,於是一個推說要回太醫院看看脈案,一個說要去看看草藥曬乾沒,兩人一前一後退了出去。

  玉溪將夏蘭桂拉到床邊,「夏大小姐先跟郡王說說話,奴婢就在門外,等會兒再帶您跟高嬤嬤去房間休息。」

  「有勞姑姑了。」

  玉溪出了門,輕輕把格扇關上。

  夏蘭桂坐在錦床邊,江瑾瑜的臉好白,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

  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大,還是那麼乾燥,那麼溫暖,只是此刻一點反應也沒有……可是,他還活著呀。

  她想,他還活著,那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哪對夫妻沒有劫難,就當他們的劫難來得早一點。

  伸出手,輕輕梳理他的頭髮,她想到秋獵的時候,他那麼神采飛揚,縱馬馳騁山頭,意氣風發,每次先行一步,回來一定是獵到了獵物,太陽下笑得那樣好看……幸好她已經看過了,她知道他騎在馬上的樣子,以後她會好好記住。

  江瑾瑜,江瑾瑜,你快點醒過來……

  床上的人突然發出低低的聲音。

  夏蘭桂睜大眼睛,以為他要醒了,但看了半晌,他卻是一動也不動,甚至讓她懷疑那聲音是自己的錯覺。

  人的感情真是奇怪,如果早幾天發生這件意外,她可能會考慮不入宮——既然祖父說無論如何都會保她,那麼不入宮也是可以。

  東瑞國雖然重男輕女,但律法上確有一條,如果成親前一方得了重病並且無法恢復,另一方可以退了婚約,不用對方同意,去官衙說明原因即可,這樣就算再娶再嫁,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畢竟成親是為了要一個圓滿的家庭,不願意跟重病之人成親,這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說。

  可是她經歷了那個怦然心動的瞬間,那樣甜蜜,那樣喜悅,藍天的顏色,秋風吹拂的感覺,都不一樣了,甚至是只要看著江瑾瑜,內心都會開心起來。

  第一次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不只是高興,甚至可以衍生出勇氣——未來不可知,可是她什麼都不怕。

  就算他真的不能走了,她還是想跟他一起過日子,一起看春來秋去,一起聊楊萬里的詩,然後說說李白多瀟灑。

  夏蘭桂摸摸他的臉,雖然沒有血色,但有溫度——他還活著。

  對她來說,在知道他遭遇那樣大的重擊後,還能躺在床上呼吸,已經很滿意,以後就看老天爺安排了。

  她不怕。

  夏蘭桂拉起他的手到嘴邊親了親,心裡想:我吃你豆腐啦,你再不醒來,小心我天天吃你豆腐……想是這樣想,眼淚卻還是流了下來,自己真是貪心,原本想他還活著就好,現在又想他快點醒來。

  她擦擦眼淚,想想自己的臉應該花了,等會還要見人,自己是未來的平雲郡王妃,可不能丟人,於是喊宮女進來端水讓她洗過臉,這才站起來,打開格扇。

  蕭太醫跟張太醫哪有去看什麼脈案跟草藥,都等在門外呢。

  高嬤嬤跟玉溪姑姑也是等著。

  夏蘭桂一個屈膝,「小女子先退下了,郡王還勞張太醫跟蕭太醫多多費心,大恩大德,小女子不會忘記。」

  雙方又客氣了一會,兩位太醫再次進入房間,夏蘭桂則在玉溪的帶領下,往後頭去了。

  東宮是未來的太子居所,自然不小,後面多的是房間,玉溪姑姑替她準備的,是當今皇太后蔡氏在太子妃時期的居所,一間大屋,中間用多寶隔分成三段,最里裡面是臥室,中間是書房,最靠門的是花廳。

  此外,還分配了四個宮女給她,高嬤嬤一一都給了荷包,宮女收下,磕了頭,以後的時間除非宮中再有命令,不然夏蘭桂就是她們的主人。

  現在沒什麼事情,就讓她們出去。

  高嬤嬤跟妙珠在整理小姐帶來的箱籠,第一天入宮不好帶太多,只帶了幾套衣裳,等天氣變冷,肯定要請二夫人再送一些進來。

  夏孝雖然只是個流外二等的御史臺書令史,但胡氏嫁妝豐厚,又只有這女兒,當然都是給最好的,這些衣裳就算宮中遇到其他貴人,也不會失禮。

  幾人還在整理東西,剛才那個磕過頭的小宮女慌慌張張進來,「夏大小姐快些出來,皇后娘娘過來了。」

  夏蘭桂,高嬤嬤,妙珠三人都嚇了一跳,趕緊放下手上整理的衣物,匆匆朝花廳的方向去,才剛剛跨出格扇的坎子,就見到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在宮女的簇擁下走入迴廊,一襲正紅色的宮裝,在後宮能穿正紅色的,除了皇后沒有別人。

  三人連忙迎上,然後跪下,由夏蘭桂帶頭,「小女子見過皇后,不知道娘娘駕到,有失遠迎,尚祈見諒。」

  皇后親自扶了她起來,「本宮知道你來了,便想過來看看,皇上跟郡王是兄弟,說來你我是妯娌,不用如此多禮。」

  「小女子不敢,小女子惶恐。」還是規規矩矩行了禮,這才起來,「皇后娘娘裡面請,只是東西尚未整理好,還請娘娘切莫責怪。」

        「是本宮來得匆促,怎好責怪你。」皇后拉起夏蘭桂的手,兩人一起進屋,「本宮十六歲嫁給皇上,便直接進了鳳儀殿,這東宮也是第一次來,原來東宮是這等模樣。」

  夏蘭桂也進來才一個時辰不到,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只能恭恭敬敬的把皇后迎進來。

  最裡面的那間臥室還是很亂的,不過小宮女也算伶俐,趁她們去拜接皇后時,把屏風拉了出來,遮住最裡面——只要不看打開的箱籠、還在分類的抽斗,這屋子其實是很整齊明亮的,看,窗邊小几還插著難得的綠菊花呢。

  皇后實在來得太匆促,連燒新茶都來不及,只好請皇后喝桌子上的冷茶水。

  夏蘭桂又是百般道歉,皇后笑說沒關係,天氣不冷,涼水也不要緊。

  「皇上此番遭劫無事,卻害得平雲郡王受了重傷,本宮也想去看看郡王,可是男女有別,終究不方便,現在夏大小姐進了宮,本宮把心裡話跟你講,也是一樣的。」

  皇上雖然沒事,但皇后想起來還是後怕——兒子才九歲,什麼也不懂,萬一皇上有個意外,她要怎麼辦?

  滿朝十幾個王爺,誰也不知道有沒有下一個智王。

  九歲的孩子,太好欺負了,這天下江山又這樣迷人……

  懷王雖然忠心,但經過快二十年,那支秘密軍隊不知道還在不在,萬一……萬一……

  皇上沒事,可是皇后自己嚇自己,一夜都睡不著。

  隔天聽得郡王熬過危險,鬆了一口氣,又聽說皇上連夜把郡王的未婚妻召入宮,便想著過來看看。

  皇上無恙,那是多虧平雲郡王,是故皇后現在看夏蘭桂,連帶著十分好感,「你能入宮,皇上很是高興,本宮是特意過來嘉許你的。」

  「小女子已經跟郡王訂親,這是小女子的本分。」

  「那是你有心。」

  十幾年前,卜大人的嫡子春獵時落馬,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是跛了腳,還歪了鼻子,賴大人的女兒就不肯嫁了,直接上戶部去注銷婚書,卜家雖然生氣又沒面子,卻也無計可施,律法上同意的事情,哪怕是告到皇上那邊,也沒辦法。

  皇上早上跟她說,昨夜讓人傳口信去太史局丞家裡,其實也沒把握人家姑娘願不願意繼續這個婚事,畢竟江瑾瑜是重傷,太醫們也沒法保證能康復,沒想到人一大早就來了。

  皇后身為妻子,自然懂皇上的心思——這夏大小姐不容易,得來嘉許一番,再者,也順便說說郡王好話,好安夏大小姐的心。

  於是笑說:「皇上這次逃過劫難,多虧平雲郡王,將來郡王康復,皇上一定另外有賞,夏大小姐等著好日子就是。」

  「小女子……也沒想那個,只希望郡王能好起來,那就別無所求了。」

  「哎,瞧本宮說的,夏大小姐重情,自然不會重視其他東西,本宮俗氣,想的不多,你可別往心裡去。」

  「娘娘言重,小女子知道娘娘是一片好心,小女子承情。」

  皇后露出笑容,那就好,這夏蘭桂可比她想得要聰慧得多。

  想想,若話題一直繞著平雲郡王的傷勢,難免沉重,自己又不是來打擊她的,何必講那些事情,萬一她哭了,傳到皇上耳朵裡,變成皇后訓哭夏蘭桂,那豈不是弄巧成拙,還是說點有趣的,一轉個念頭,有了。

  「瑾瑜跟皇上差十一歲,不過因為懷王的關係,很小就入宮陪皇上,皇上是真把他當自己親弟弟,什麼好玩的,都給他留一份,瑾瑜能輕易模仿皇上的字,也是因為從小就看著皇上寫字,尤其常寫的那幾個字,『知』,『准』,『不可』等等,現在他們兄弟自己都分不出來是誰寫的。」

  夏蘭桂想起小小的江瑾瑜學著皇上寫字,覺得有點可愛,「皇上怎麼會允許郡王學他寫字?」

  「便是因為喜歡瑾瑜,當年因為智王叛變的事情,皇上跟懷王幾個孩子特別親,不過常樂郡王跟安康郡王比較沒得皇上的眼緣,反倒是平雲郡王,他跟皇上很親近,兩人相處起來,倒真像差了十一歲的親兄弟,偷偷跟你說,這要是大臣的奏章一塊進來,講的又都是同一件事情,皇上便會讓瑾瑜去幫忙批奏章。」

  原來皇上這樣信任江瑾瑜,那也不枉江瑾瑜不顧自身的替他擋住那橫樑。

  夏蘭桂想想有點安慰,江瑾瑜出身這樣好,卻努力讀書,認真辦事,深得皇上信任,而不是長成一個紈褲子弟……

  糟糕,又想哭了。

  不行,皇后還在呢,哭起來很失禮……

  可是,忍不住啊……心裡絞緊的疼……

  皇后眼見夏蘭桂眼睛紅了,連忙安慰,「本宮不能昧著良心說腿不重要,可是大丈夫,最重要的是腦子跟肩膀,若是有人好手好腳,卻整天拿妻子的嫁妝出去花天酒地,那種丈夫要來何用。」

  夏蘭桂點點頭,這些道理她都知道,她只是想起江瑾瑜蒼白的臉色跟急促的呼吸,實在覺得很心疼……

  「你我將來便是妯娌,也不怕你見笑,我們林家祖譜上這一代是九個兄弟,六個姊妹,但本宮其實還有一個同房弟弟,因為本宮為后,他便打著皇上妻舅的名義到處賭錢,還到青樓去搶姑娘,屢勸不改,最後跟著妻小一起被出族,現在只能乞討為生,我那弟弟長得如潘安再世,但他的妻子現在每天到林家的角門去拿少爺小姐吃剩的東西,生下的孩子自然沒讀書,飯都吃不飽了,又怎麼可能念書呢。像本宮弟弟這樣的人,就算好手好腳,也會讓妻小吃苦,因為他沒肩膀,就只是一個廢物。」

  「小女子明白,謝皇后娘娘開導。」

  「你能懂本宮心思,足見聰明,可別鑽牛角尖了。」

  「小女子不會的。」

  皇后欣慰,「你初入宮,有許多不便,要是有人為難,或者想要什麼安排,盡管派人來找本宮,千萬別顧忌,不然就是沒把本宮當自己人,本宮可是要生氣的。」

  「小女子多謝皇后娘娘厚愛。」

  皇后又正色道:「瑾瑜這回救的不只是本宮的丈夫,還是這個天下的主人,這個天下的安定,我們東瑞國北邊西邊都有蠻夷虎視眈眈,若是皇上有恙,恐怕對方馬上揮軍進攻,到時候生靈塗炭,死的不只是將士,還有邊關上萬條人命……夏大小姐,雖然外人不會知道太多,但瑾瑜是個英雄,你有一個很了不起的未婚夫婿。」

  夏蘭桂就在宮中住下了。

  說照顧,其實也只是陪著江瑾瑜而已。

  江瑾瑜身受那麼重的傷,她不是太醫,也不是醫女,萬一擅自動他,反而讓他的傷口裂開怎麼辦,所以她只是乖乖在床邊念書給他聽,她很想替他按摩按摩,可是又不敢,怕傷口滲血,怕動到他應該在癒合中的骨頭。

        他每天喝四次藥,但總是會溢出很多,所以太醫每次煎藥都會煎兩三倍的藥量,好確保他喝進去的確切有一碗。

  轉眼兩個月過去,江瑾瑜還是一次都沒醒過。

  但她有感覺,他是在恢復沒錯。

  藥可以喝下比較多,臉色也恢復了一些,不過長期只喝雞湯,米粥,瘦了不少,臉都凹下去了,夏蘭桂看著心疼,可是也無計可施。

  有時候會想,她這樣念書給他聽,她的怦然心動聽得到嗎?

  會不會像電影那樣,他其實在一片迷霧中,只聽得到她的聲音,然後一直一直朝她的聲音過來?

  江瑾瑜梳洗更衣,是由醫女負責,因為他們兩人還沒成親,於禮,她得回避。

  可是她有時候會把手伸進被子,摸摸他的小腿,摸摸他的大腿,很瘦,都快沒肉了,現在太醫最頭疼的也是這個。

  眾人無計可施中,有一天夏蘭桂靈光一現,有個方法好像可以試一試——於是跟太醫形容,把蔬菜跟蒸肉剁碎,用白紗巾絞汁。

  膳房自然馬上做出,一碗絞肉湯,一碗蔬菜湯。

  江瑾瑜還是會溢出來,便讓膳房再做一樣的東西呈上,她拿著小調羹慢慢喂,把兩碗喂完,然後讓醫娘進來把他整理乾淨。

  託這個方法的福,江瑾瑜可以「吃」的東西種類變多了,雖然沒有恢復,但也沒繼續瘦下去。

  太醫們都鬆了一口氣,又覺得這方法挺妙,副院判問能不能抄錄下來分發給各大醫館,好讓長年臥床中的人可以多吃點東西,夏蘭桂心想,這有什麼不可以,便點頭答應了。

  皇上兩三天會來一次,每次來,太醫一定二三十個一起跪在青磚地上回話——郡王今日如何?什麼時候會醒?東西都吃得進去?

  太醫們總是由方院判帶頭,一一回答,說實在太醫們也真的很不容易,誰教皇上說了,郡王睜眼前,誰都別想回家。

  這兩個月,時節從秋天進入冬天,萬物凋零,連初雪都已經下了,原本還開著的梅花窗早緊緊關起,屋裡燒起了金絲炭,夏蘭桂也換上棉襖,天氣太冷,高嬤嬤還每天給她穿上兩條棉褲才准她出房門。

  這些上了年紀的太醫們都因為不能回家,在太醫院跟藥童擠通鋪,共享澡間,家人再拿衣服來替換,也實在很辛苦。

  懷王自然是每天下朝後就會過來看兒子,對於兒子的進步,顯得欣慰,對於夏蘭桂的照顧,更顯得十分慈愛。

  賢妻福運,有個好妻子,丈夫自然就有福氣,有這樣一個未婚妻,瑾瑜一定會慢慢好起來。

  中間,夏蘭桂的母親胡氏也進宮過三次——皇上開恩,讓胡氏每旬可以進宮探視女兒一次,胡氏這麼愛女兒的人,自然日子一到就進宮。

  知道母親會擔心,所以夏蘭桂每天都吃得飽飽的,一點消瘦都沒有,胡氏看了果然欣慰,能吃得下,就不算大事。

  當然,身為一個母親,她也覺得女兒這決定傻,訂親又不是成親,郡王婚前有恙,按照律法,是可以反悔的,可是女兒死心眼,她這母親又能說什麼。

  現在只能祈禱老天開眼,讓郡王整個人都好起來,她只是個後宅婦人,不懂天下,不懂忠心,她只知道她想要女兒的婚姻和和美美。

  可蘭桂這孩子還是撒嬌,「娘,女兒很好,您別擔心。」

  胡氏心想,怎麼可能不擔心?

  「女兒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胡氏又想,可太醫說了,郡王可能不良於行啊……

  「女兒不後悔。」夏蘭桂笑嘻嘻的,「郡王已經慢慢在好轉了,他會好起來的,他如果真的……那也不要緊,女兒還是一樣喜歡他。」

  胡氏真是又擔心,又心疼,但蘭桂拗起來,牛也拉不回,身為一個母親,只能支持自己的孩子,時間到了,進宮來看她,給她帶衣服,帶點家裡廚娘做的點心,天氣變冷,收拾一些冬天的衣裳過來。

  說來也是氣人,蘭桂入宮後,整個家裡,除了老爺子外,上上下下都來巴結她,說郡王救了皇上,醒來後肯定賞賜無數,要什麼有什麼,蘭桂是未來的郡王妃,我們夏家要跟著發達啦。

  大房汪氏說:「二弟妹,你進宮看到蘭桂,可得給她勸勸,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讓蘭桂給她大伯父求個前程,以後若是郡王敢欺負她,她大伯父才能上門給她討公道,弟妹你說是不是。」

  汪氏的媳婦蘇氏表示,「哎喲,婆婆怎麼這樣說,一個怎麼夠,還有她大哥,子壹考試是不行了,前途還得靠蘭桂發話。」

  然後離譜的是丈夫夏孝也加入這個討官大軍,「我到現在還只是個流外二等,讓蘭桂去跟平雲郡王求求,一個八品官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以前仗著自己有兒子的湯姨娘,這下也來抱大腿,「二夫人,以前是奴婢沒眼色,您別跟奴婢計較,奴婢尋思著,我們二房還是得團結起來,大小姐幫幫子貳少爺,子貳少爺當了官,也能當大小姐的依靠啊,大小姐總不能一開口就要三個官,這官位啊,奴婢瞧著還是給子貳少爺最恰當了。」

*             *             *

  江瑾瑜覺得全身疼痛。

  想睜眼,但沒辦法,整個人都痛得不行。

  背很僵,腿……腿沒力。

  動了動手,卻只能動幾根手指頭。

  四周的觸感是柔軟的,被子不知道是絲還是緞,空氣中有炭的味道,藥的味道,隱隱還有女子的香粉味道。

  旁邊有人在念詩。

  「魚麗於翟,觴鯊,君子有酒,旨且多。魚麗於罱,魴鱧,君子有酒,多且旨,魚麗於罱,鱺鯉,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

  是詩經裡的「魚麗」,描述美食與賓主盡歡的情景。

  說起來,肚子真餓哪……魴魚,鱧魚……想好好大啖一番……

  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對了,那橫樑落了下來,皇上不知道有沒有事……

  這念詩的聲音……夏蘭桂?

  對了,是她的嗓音。

  自己在哪,在懷王府嗎?但他房中的被子不是這種觸感,他的房間還會有墨味,但現在卻沒有。

  還是在皇宮?

  現在全身無法動彈,肯定傷得重,夏蘭桂居然在自己床邊念詩,那麼,她沒取消親事?

  真傻……可是,又有點高興。

  他到底躺了多久?

  「南有嘉魚,蒸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南有嘉魚,蒸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桁……」

  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江瑾瑜終於睜開眼睛。

  首先進入眼簾的是青草色的帳頂。

  床邊繡墩上坐著一個人,捧著一本詩經在念——夏蘭桂,長長的睫毛,小小的嘴巴一動一動的著「南有嘉魚」。

  江瑾瑜想說話,但喉嚨很乾,他沒發出任何句子,只咳了一聲。

  夏蘭桂將眼神移到他身上,江瑾瑜想給她一個笑容,跟她說,別念魚麗跟南有嘉角了,念得他好餓……

  沒想到她睜大眼睛,尖叫起來,「太醫,太醫——」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8 02:26 PM 編輯

【第九章】   好消息傳來

  江瑾瑜醒了,而且太醫還宣布了一個好消息:郡王腳趾頭能動,以後只要好好服藥配合針灸,還是能行走。

  現在房裡一屋子的人,皇上在,懷王也在,孫孺人自然也來了——兒子重傷,身為母親當然想親手照料,但由於江瑾瑜已經成年,母親照顧成年兒子,為了兒子日夜掛心,那會變成兒子不孝,為了避免江瑾瑜將來落人口實,懷王先前都不准孫孺人進宮探視。

  但今日江瑾瑜醒了,懷王終於帶著孫孺人進宮。

  孫孺人眼見昔日健康的兒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臉頰深深的凹進去,眼淚就止不住,饒是懷王幾次暗示,還是沒有辦法停下啜泣,皇后見狀,紆尊降貴的安慰一個孺人,孫孺人不敢再哭出聲音,只是眼淚流不停。

  皇帝是九五之尊,喜怒不形於色,但這樣的好事讓他也忍不住一臉高興,「瑾瑜,你快些好起來,只有親眼看到你能走,朕才能放心。」

  「臣弟……一定早日恢復……」

  「那就好,朕還有奏章要批,就不陪你了,過幾日再來看你,皇叔跟瑾瑜說完話,就來御書房找朕。」

  懷王連忙躬身,「微臣領旨。」

  江瑾瑜也道:「臣弟恭送皇上。」

  皇上帶著皇后離開了。

  一直很矜持的懷王,這下子也忍不住眼眶紅,「兔崽子,還知道要醒來,知道父王多擔心,你母親為了你,這幾個月早晚念經幾個時辰,跪得膝蓋的青紫沒好過,你祖母的院子也禁葷腥……你總算還有點孝心。」

  「父王,母親,兒子勞你們掛心了,母親,兒子已經醒了,您切莫再跪,不然以後怕落下病根。」

  「沒事。」孫孺人一邊擦眼淚,一邊握住兒子痩骨嶙峋的手,「只要你能醒,母親做什麼都願意,多虧菩薩保佑,母親還要繼續跪下去,祈求菩薩讓你早點康復。」

  「兒子既然已經醒了,自然會好好喝藥,好好吃飯,母親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母親您也瘦了許多,是兒子不孝……」

  見兒子掛念自己,孫孺人臉上總算露出笑容,「只要你好好的,母親身體又有什麼要緊,母親進宮不易,你可得好好聽太醫的話,知道嗎?」

  江瑾瑜點頭,「兒子知道。」

  孫孺人想起什麼似的,用另一手拉過夏蘭桂,「你遭逢此番大劫,夏家卻沒退親,蘭桂還進宮照顧你,這番心意實在難得,以後成了親,可得好好對她。」

  夏蘭桂臉一紅。

  江瑾瑜點頭笑說:「兒子明白。」

  孫孺人對這個準媳婦是滿意到不能再滿意了,這樣的好女子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偏偏讓自己兒子遇上了,「今日是瑾瑜醒來,我才能進宮,我們母子下次見面,應該就是瑾瑜回家,剛才太醫說,躺了三個月,要恢復至少也得三個月,還勞煩蘭桂多多照看,他若是不聽你的話,傳個口信給我,我寫信罵他。」

  夏蘭桂聽到未來婆婆這麼說,連忙道:「蘭桂一定好好侍奉郡王。」

  不一會,有個姑姑進來,「孫孺人,太后娘娘請您過去壽康宮,說是要一起用晩膳。」這自然是看在江瑾瑜份上,不然一個王府孺人,哪有資格跟皇太后同席用膳。

  孫孺人一聽,馬上站起來,雖然內心不想去,只想跟兒子聚聚,但她膝下除了瑾瑜,還有一個女兒,都得靠皇家照拂,她這個生母不能不懂事。

  「姑姑等我一會,我洗個臉,把自己整理好。」

  那姑姑見她知禮,笑說:「孺人請便,奴婢外頭等著。」

  懷王想著,「那我也一起走了,還要去御書房。」

  過了一會,懷王跟孫孺人一前一後離開。

  房中終於只剩下江瑾瑜跟夏蘭桂。

        江瑾瑜眼睛很亮很亮,一點都不像躺了三個月的人。

  她心想,能康復起來真是太好了,老天知道剛剛看到他腳趾隨著張太醫的指令一下張開,一下合攏,自己內心多激動,恨不得擠到床榻前,讓他再動一動。

  太醫們也是高興的,因為江瑾瑜醒了,皇上說,現在開始他們可以回家了,每天留四個駐守在東宮就可以。

  江瑾瑜見她臉色微紅,神色欣喜,眼神中說不出的高興——說實話,原本他對這婚姻只覺得「還不錯」,但在她念詩的聲音中醒來,內心卻是大大的震撼,他傷得如此之重,不知道能不能醒來,就算睜眼,也不能保證能像常人一樣行走,如果夏家退親,也沒人會說夏家不是,但夏蘭桂入宮了。

  沒想到這丫頭這樣喜歡他,喜歡到這後果都不怕。

  江瑾瑜知道,自己昏迷已經三個月,秋獵隔日出的意外,現在都快過年了。

  自己的內心……慢慢起了變化。

  以前只覺得她可愛,現在還有種憐惜。

  如果能跟她一起生活,一起養兒育女,感覺很不錯。

  叩,叩,格扇響起聲響。

  「奴婢給郡王送藥來。」

  「進來。」

  一個小宮女端著烏絲盤進來,上面一個白瓷碗,散發出濃濃藥味,旁邊一個小碟子放著去苦的蜜餞。

  那個端藥宮女連忙過來,跟夏蘭桂兩人一起,把江瑾瑜稍稍往上挪,又在他背後墊了幾個迎枕。

  她端過白瓷碗,「小女子給郡王餵藥。」

  「我自己來吧。」江瑾瑜伸出手拿湯匙,卻發現自己手抖不停——躺了三個月,連拿湯匙的力氣都沒了。

  夏蘭桂笑著拿過來,「你別逞強,太醫說了,你現在的力氣沒一個孩子大,慢慢來吧,來,嘴巴張開,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

  「乖,吃藥。」

  良藥苦口,夏蘭桂就算只是聞,都能聞出藥中的苦味,所以也沒捉弄他,一湯匙一湯匙的喂完,趕緊拿起蜜餞放入他的嘴巴去苦。

  江瑾瑜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見她的手來到嘴巴旁邊,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趁勢親了她的手指一下。

  他剛剛做了什麼?連忙解釋,「我剛剛……我不是……那個……」江瑾瑜難得的慌亂。

  她臉一紅,心中覺得有種喜悅漾開,他親了她的手呢……看著他,微微的笑了。

  「不生氣?」江瑾瑜試探問。

  她輕輕搖了搖頭。

  江瑾瑜放心了,笑著問:「那再親一下?」

  「哪有這樣的。」說是這樣說,卻沒有生氣的樣子。

  在醫女的幫助下,又讓他躺回床上。

  夏蘭桂看著躺在床上的江瑾瑜,覺得他能醒來,實在是老天眷顧,瘦,是太瘦了,不過慢慢吃總會補回來。

  江瑾瑜定定看著她,「我生死未卜,你為什麼不退婚?」

  「不想退婚。」

  「萬一我醒了,卻不能走呢?」

  「我已經想好了,如果真那樣,我就命工匠在椅子底下裝小輪子,到時候你坐著,我一樣可以推著你四處走——小女子不怕身體不方便,腦子出問題那才可怕。」像夏家那一大家子,除了祖父跟母親外,沒有正常人。

  江瑾瑜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對這樁婚事,他的心情從「還行」,變成「還不錯」,現在則是「期待」了。

  一個花樣年華的小姐,面對這種突發狀況,不是選擇退婚,而是選擇守在他床邊,他想快點恢復,最好能在五月如期成親,他會用未來的日子告訴她,他值得她這麼做。

  「蘭桂。」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

  「郡王能醒來,已經是對小女子好了。」

  「不,我現在……」很難形容,就是滿腔熱情,巴不得把什麼最好的都拿到她面前,讓她高興。

  江瑾瑜是懷王府的第三個兒子,也是庶子,生活上自然頗多壓抑,雖然深受皇上信任,但就是因為這分信任,讓他跟嫡母懷王妃的關係非常緊繃。

  不能說沒有開心的時候,但感覺不同。

  今年糧食收得比去年好,喜悅,但那也只是走路輕快一點,而不是像現在,知道夏蘭桂守床三個月,他內心有一種難言的鼓動,要不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他真想摸摸她的頭髮,跟她說辛苦啦,我以後會好好待你的。

  好,手不能動,但跟她說說話總可以,於是道:「朱豪約我去六月節遊船時,我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我現在想,還好去了,不然就沒有這一串的陰錯陽差,我們倆也就不可能訂婚。」

  「這樣說來,還得感謝秦玫霜的惡作劇,要不是她在回箋的紙條上寫了我的名字,孫孺人也不會上門。」

  江瑾瑜突然想起,「對了,秦玫霜怎麼樣了?路王呢?」

        「路王降爵,現在是路郡王,這也就算了,他自己做錯的事情,自己承擔後果,但倒霉的是他那十幾個郡主女兒,因為親爹被降爵,她們活生生從郡主變成縣主,但要說最無辜的,應該是黃門侍郎吧,誰知道秦玫霜那樣大膽,連郡主的箱籠都真搜,皇上拔了他的官,說孫女都教不好,沒資格管天下。」

  「黃門侍郎也不算無辜,他是白身出身,我不信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會不知道孫女在做什麼,只是他更想攀附路郡王那邊的富貴,所以對秦玫霜的主意都睜隻眼閉隻眼,他只是錯估了一件事情——秦玫霜還沒過門,不算皇家人,但青和郡主,柳梢郡主,琴韻縣主她們幾個確確實實是皇家人,那就是皇上的臉面,這件事情要是輕輕放下,任皇家的人被個四品官的孫女羞辱,以後都不用出門見人了。」

  「秦玫霜沒上山念經,路郡王也因為生氣沒讓她過門當郡王側妃,而她害得黃門侍郎被拔官,秦家怎麼可能容得下她,兩個月前已經把她嫁給一個富商當續弦,只希望皇上息怒,黃門侍郎這官職雖然保不住,也回不來,但他還有個弟弟在詹事司直,現在秦家就靠他了。」夏蘭桂頓了頓,「小女子現在想起秋獵那天,還是覺得有點後怕,要是老天爺站在秦玫霜那邊,小女子就算死了,夏家也還是完了。」

  江瑾瑜見她說起那件事情,面有土色,足見心裡還在害怕,於是出言安慰,「老天怎會如此不長眼,放心好了。」

  「她已經許了一門好婚事,即將成為王府側妃,為什麼不能好好自已過日子,非得要害小女子……若不是高嬤嬤看出那東西珍貴,郡王又知道來處是內造,一旦要搜箱籠,小女子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人心難猜,你以後多長點心眼就是。」

  「郡王你說,王府內會不會也有這麼多事情?」

  「王府內事情不少,但不會有人想要人命,我大嫂是祖母那邊的表妹,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叫做江雁,一個叫做江珍,還有趙良人生的江荷,至於我二哥……」江瑾瑜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二哥,成親了嗎?」

  記得當時說是要十二月十五過門的,他醒來只知道自己昏了三個月,卻是沒問今日到底何年何月。

  夏蘭桂微笑,「成親了,那天天氣晴朗,沒下雪又出大太陽,日子是不能再好了,聽說很熱鬧,而且新娘子是有頭髮的,髮長過腰呢。」

  安康郡王江山柏娶的是長孫家的五小姐,那五小姐十分孝順,為了替病母祈福,自願出家三年,而且是一頭秀髮全數落盡,今年四月才從山上回來。

  溫側妃得知可以自己替兒子說親,馬上就到長孫家去打聽了,長孫家對這門親事也很滿意,唯一的問題就是五小姐的頭髮沒長這麼快,溫側妃只想著抱孫,當然不介意頭髮,反正只是一時長不長,又不是永遠長不出來。

  江山柏見母親高興,自然也沒太大意見,溫側妃這輩子被懷王妃壓得一頭,難得有高興的事情,做兒子的怎麼會反對。

  髮長過腰?應該是假髮。

  不過長孫小姐落髮是為了盡孝,也沒人會去笑她這點小事情。

  江瑾瑜知道二哥成婚了,又高興,又有點可惜自己沒趕上,然後又想,自己跟夏蘭桂的婚事是五月,一定要在五月前好起來,他要騎著愛馬,親自領著鑼鼓跟紅轎,一起到夏家迎接他的新娘子。

  他要趕緊恢復,越快越好。

*             *             *

  因為江瑾瑜清醒了,皇后於是下令,讓夏蘭桂今日出宮——當然是一片好心,因為人醒了,就會有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即便是未婚夫妻,也還是要避諱,於是就在那天下午,皇后的口信傳來,說她這陣子太辛苦了,快要過年,總不好讓夏家圑圓飯少一人,讓她收拾東西,回家準備一起守歲。

  夏蘭桂蔫了,她想陪在他床邊說話,想陪著他學走路,還想問問他想吃什麼,如果剛好自己會,那就下廚給他吃,除夕夜,一起吃飯後,就打開窗子,看城頭的煙花……可現在什麼都不用想了,皇后的意思很明白,用最快的速度打包回家。

  高嬤嬤安慰道:「人言可畏,皇后娘娘也是好意。」

  「我明白,就是……」

  高嬤嬤繼續勸,「小姐不用心急,來日方長。」

  妙珠也跟著說:「現在已經十二月底,五月到來也很快,等小姐進懷王府的大門,就可以跟郡王日夜相處了。」

  「我現在也沒想婚禮的事情,就是想他還病著,想陪在他身邊……」

  「小姐寬心,郡王一定能體諒的,只是世人對女人太嚴苛,皇后娘娘也是為了小姐的將來著想,要是被人傳說婚前就兩人同房相處,那可多難聽,二夫人要是知道有人這樣污蔑自己的親親閨女,也會傷心的。」

  說起母親胡氏,夏蘭桂就敗退了。

  前世的媽媽沒日沒夜的利用她賺錢,拍電視,拍電影,拍廣告,什麼都沒有的日子,也要開直播,讓粉絲刷在線禮物送她,她感受不到愛,只有畏懼,怕媽媽生氣,怕媽媽打她,等到十七八歲,身體已經長大的時候,心理上又受虐習慣了,不知道該怎麼反抗。

  她賺錢賺得很辛苦,母親在澳門一擲千金,賺得再多也來不及填補她媽媽一個晚上的壞手氣。

  然後拍戲的時候溺死,來到這裡,穿越在年幼發痘的夏蘭桂身上。

  痘子好癢,好癢,她總忍不住想抓,胡氏會按住她的手,用打濕的手巾輕輕拍她的皮膚,哄著,「蘭桂忍著點,不然以後留疤會醜的。」

  聲音好溫柔,好寵愛,滿滿的耐性。

  兩世為人,夏蘭桂第一次感受到母愛。

  母親希望她退了這門親事,但在知道她決定要入宮時,還是選擇支持她,每十天來看她一次,給她帶衣服,帶點心,帶用慣的熏香,都是些小東西,但是她卻能感受到胡氏的心意,這樣不辭勞苦,就是怕女兒不習慣。

  是啊,如果江瑾瑜醒來,自己還繼續留在這邊照顧他,她夏蘭桂會變成行為不檢點的人,母親要是聽到這種話,那得多傷心。

  接了皇后旨意,她得回家。

  為了母親,她更要回家。

  她不能讓自己有一點把柄落在別人手中,讓別人可以光明正大的說她壞話——這懲罰不到她,但是會懲罰到母親,夏蘭桂萬萬不願意。

  生活在這個時代,就是得入境隨俗,為了夏家,為了母親,她都得離宮,一切只為好名聲,不然她還想跟她的「怦然心動」多相處一點日子呢,不對,現在不是糾結的時候,趕緊趁還有時間,去跟江瑾瑜說幾句話。

  想到就做,夏蘭桂穿起貂裘,又拿了個暖手爐在手上,便出了房間朝江瑾瑜養病的屋子去。

  守門的宮女見是未來的郡王妃,自然沒阻撓,小心開了一點縫隙,讓她側身進入——江瑾瑜身子還弱,冬天的風冷,包括皇上進出都是這樣。

  屋裡除了輪值宮女,還有張太醫跟蕭太醫在。

  聞到的依然是藥味混著銀絲炭的味道。

  夏蘭桂走到床邊,失望的發現他在睡,下身被子捲高,露出瘦瘦的兩條腿,上面扎滿細長的針。

  休息也是恢復的一種方式,總不可能挖他起來。

        張太醫見到她來,主動道:「郡王的脈象很好,呼吸也平穩,只要沒出意外,兩三個月內就能恢復。」

  「有勞兩位了。」

  「給郡王看診,是我們份內之事。」

  「既然腳能動,院判也說能走,那以後騎馬射獵,也不會成問題吧。」

  「這還沒辦法作保證。」張太醫用詞很謹慎,「老實說,郡王這次傷重,在郡王醒來前,我們二十幾人也沒人有把握,所幸老天開眼,郡王不但醒了,還保住腿,這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要騎馬射獵,得再看看,老夫學藝不精,沒辦法回答。」

  張太醫這麼客氣,夏蘭桂反而很不好意思,「多虧太醫們日夜針灸照顧,不然只怕郡王也不會這麼快睜眼……騎馬射獵什麼的,是小女子太心急了,問了這不得體的問題,張太醫別跟小女子一般見識。」

  張太醫聽得她把功勞都歸在太醫群身上,自然很受用,「夏大小姐太客氣了。」

  夏蘭桂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睡著的怦然心動,心裡跟他說著話——

  我回家啦,下次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可得好好的,我也會好好的。

  來到這個東瑞國,最棒的事情是有胡氏這個母親,第二棒的是有老爺子這個祖父,然後就是與你相遇。

  我想過婚姻,想過未來,但總覺得應該只是隨波逐流,因為大家都是十六歲成親,所以我也是十六歲成親,嫁給誰,靠運氣,不要太難相處就行,以後生了孩子,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日子自然會好起來。

  可是我遇見了你。

  從不得不成親,到現在很期待成親。

  不知道五月的時候你能不能康復,不能也沒關係,我們就把婚禮延後,我一定要你來接我,而不是由你兩個哥哥之一代為娶親。

  成親一輩子只有一次,我可以等,但絕對不將就。

  江瑾瑜,我真的要回家啦,你真不醒來看我最後一眼?

  看來你是打算繼續睡了,好唄,沒關係,你身體弱,我體諒你。

  希望能早點收到你的手寫信。

  我等著你來娶我,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呀……

*             *             *

  夏蘭桂在傍晚回到夏家。

  先去拜見老爺子,老太太——沒錯,祖母從山上念經回來了。

  三個月不見,祖父還是很精神,看到她也十分高興,讓她去祠堂拜過祖先,然後就回去休息,其他事情都明天早上再說。

  夏蘭桂給老爺子老太太磕了頭,接著去母親胡氏的房間。

  要見親娘,她自然不拘謹,推開格扇一下跳了進去,「娘,女兒回來啦。」

  胡氏一怔,笑罵,「都這麼大了還調皮。」

  她嘻嘻一笑,「母親見到女兒,開心不?」

  「這還用說,快點進來。」

  夏蘭桂一面進入,一面解下貂裘,又把暖手爐放在桌子上,胡氏房中有燒銀絲炭,暖和得很。

  胡氏早一個時辰便收到女兒口信說要回來,此刻見到人自然十分喜悅,開心勁過後,問題就來了,「平雲郡王真的醒了?」

  「那是當然,不然皇后娘娘怎麼會讓女兒回來避嫌。」

  胡氏半憂半喜,「醒來固然是好事,不過腳……」

  夏蘭桂摟住母親肩膀,「腳能用,娘不用擔心,太醫院院判親自檢查保證了,只要好好治療,絕對能走。」

  胡氏放下心,「老天保佑。」

  這三個月,她每天都在擔心這寶貝女兒。

  也不是她壞心,但總想著,女兒入宮照顧是情義,可萬一郡王有個什麼好歹,那就變成女兒剋夫了,女人一旦被蓋上剋夫的印子,要再找對象,就沒那麼容易,退後一步說,醒了,可是腿好不了,那也是問題。

  懷王府當然不缺照顧的幫手,可是女兒的將來怎麼辦,有人不能走但能生兒育女,有人卻不行,萬一郡王是後者,那蘭桂這輩子可怎麼辦?老了沒人承歡膝下,死了沒人點香,沒有香火引路的魂魄是到不了佛祖身邊的啊……

  她就這樣一直想啊一直想,每次入宮看女兒,都想跟她說,跟娘回家吧,這親事就算了,人怎麼樣都拗不過老天爺,無情無義總比一輩子吃苦好是不是?找個平凡夫婿,娘的嫁妝還很多,那些都給你,你就老老實實跟丈夫過日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孩子的臉,她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這輩子生了三個孩子,死了兩個只剩下這個活下來,她想成為一種母親……不管孩子做什麼,都盡力去支持她,而不是打擊她。

  她能做的就是抄經,希望老天看在她誠心的份上,讓蘭桂的婚事有個好結果。

  中午時,郡王清醒的消息傳來,她又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蘭桂不用擔上剋夫的罪名,擔憂的是,郡王日後能不能走?

  太醫院院判既然說可以,那就是可以,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阿彌陀佛。

  拉住女兒的手,胡氏問得認真,「院判有沒有說,五月能不能好?」

  「因為女兒心急,先問了郡王以後能不能騎馬,張太醫說這個不好講,自謙學藝不精,女兒這才想起自己問得太難回答了,後面想說的,便不好再開口。」

  胡氏安慰女兒,「就算五月好不了,那也沒關係,最多是把親事往後延,只要郡王能走,延幾個月又算什麼。」

        「女兒也是這麼想的。」夏蘭桂靠在母親身上撒嬌,「娘身上真好聞,好香啊。」

  「又調皮。」

  夏蘭桂雙手環住母親的肩膀,心裡溫暖而踏實。

  母女倆靜靜的沒人說話,心裡卻是滿滿的。

  半晌,牛嬤嬤的聲音傳來,「二夫人,大夫人連同二小姐過來了。」

  母女倆對看一眼,汪氏跟夏元琴過來幹麼?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只是人家上門了,也不好裝不在,畢竟燭火亮著呢,不好說裡面沒人。

  胡氏朗聲,「請她們進來。」

  母女便從床鋪上移到花廳的梨花木桌邊。

  一會,格扇開了,汪氏跟夏元琴一面拍著風雪,一面進來。

  門開得太大,帶進一陣風,夏蘭桂一個激靈,冷。

  汪氏進了門,老實不客氣在繡墩坐下,滿臉堆笑,「蘭桂可回來啦,家裡人日日念著呢,呦,皇宮不愧是皇宮,住了一陣子,氣色都好上很多。」

  「大伯娘太客氣了,蘭桂看大伯娘氣色也很好呢。」胖了一圈。

  「哎喔,我就別說了,家裡事情太多,心裡那個悶啊。」汪氏搖搖頭,「對了,今日是帶元琴來跟你道歉的。」說完,毫不掩飾的暗示著自己的女兒。

  夏元琴十分彆扭,但還是起身屈了膝,「大姊姊訂親那天,元琴不該那樣出去的,還請大姊姊見諒。」

  夏蘭桂很想嘖她,說——讓我在懷王府面前丟臉,還想我原諒,想得美!不過自己將來出嫁,母親還要在夏家生活,而夏家是汪氏掌家——雖然父親有俸祿,不用看大房臉色,可是又何必樹敵?於是皮笑肉不笑的說:「妹妹也禁了足,吃了苦,那就算了,以後別再提起。」

  汪氏喜道:「就是,姊妹之間又不是外人,自然要親親熱熱。」

  丫頭端上四乾果,天氣冷,廚房不管做什麼點心出來,拿到這邊都冷了,根本不能吃,那還不如直接放一些蜜餞糖果,省得浪費。

  夏蘭桂跟胡氏的母女默契還是有的,笑就好,不主動說話,看你想幹麼。

  果然,汪氏是忍不住的性子,「對了,還要恭喜弟妹,主要也是恭喜蘭桂,平雲郡王醒了,以後肯定有好日子過。」

  胡氏心想,還算人話,於是回道:「那就承大嫂吉言了。」

  「自家人,我當然是希望蘭桂好。」

  夏蘭桂跟胡氏又恢復原本的樣子,只是笑,不說話。

  汪氏跟夏元琴尷尬了一會,最後還是由汪氏這個老娘出馬,「說來日子要過也是很快,等過完年,差不多也該忙蘭桂的婚事了。」

  「是啊,不過忙孩子的婚事,總是高興的。」

  「就是,子壹成親時,我兩個多月沒睡好覺,真不知道事情怎麼那樣多,可是每天晚上都睡得好,身為母親能幫孩子忙碌,心裡可真踏實。」

  胡氏順著她的話說:「子壹現在膝下兩個兒子,大嫂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還有元琴呢,這丫頭沒出嫁,我怎麼可能享清福。」

  胡氏想起懷王府來下聘那日,擡了八十擡聘禮,按照禮俗,夏家也要有八十擡嫁妝,可是夏家沒這麼多銀子,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那八十擡原封不動擡回去,這樣就不會失禮了,胡氏記得,當時汪氏還想扣一半下來,給夏元琴當嫁妝,好厚的臉皮。

  汪氏自然不知道胡氏在想什麼,就見她神色一下古怪了起來。

  氣氛實在很尷尬,但為了夏元琴,身為母親也只好拼了,陪笑說:「蘭桂是郡王妃,按照我們東瑞國的禮俗,郡王妃得帶四個陪嫁,大嫂有個主意,弟妹聽一下成不成。」

  胡氏想都不想,「不成。」

  汪氏傻眼,「我,我都還沒說呢……」

  「我知道大嫂想說什麼,絕對不成。」

  「可,可我還沒說啊……」

  「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大嫂,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元琴,我就算剛開始不明白,聽到陪嫁也明白了,不用講,不行。」

  「弟妹,我們總是一家人……」

  「元琴推蘭桂下水的時候有沒有想我們是一家人,元琴出來搗亂蘭桂的訂婚時有沒有想我們是一家人,蘭桂後腰上那個疤,是元琴用煙花燒出來的,那時候有沒有想我們是一家人。」胡氏沒好氣,幸虧她的蘭桂命大,要是蘭桂有什麼萬一,十個夏元琴也不夠賠她一個寶貝女兒。

  汪氏一臉討饒,「那是意外啊……」

  「意外就更簡單了,可見元琴跟我家蘭桂八字相沖,不然怎來得這麼多意外,既然相沖,就更不要相處,省得麻煩。」

  夏元琴眼見母親還沒開口,就被擋了回來,想起訂婚那日見到的平雲郡王,那樣的俊秀無雙,是,現在是傷了,但早上傳來消息,已經清醒了呢,可見老天都站她這邊,給她一圓相思的機會,原本以為自願為妾,看在都是夏家人份上,二房會同意,沒想到嬸娘無論如何不讓母親開口。

  夏元琴心一橫,便跪了下來,「過去是妹妹錯了,大姊姊別跟我計較,我是真心想侍奉大姊姊的,求大姊姊答應……不然妹妹就不起來。」

  胡氏被這對厚臉皮母女氣得都笑了,「你要跪就跪,高興跪多久,就跪多久,嬸娘我絕對不會阻攔,但是想跟我女兒過門,勸你還是放下這心思,你以為你嬸娘傻,還是你大姊姊傻?不好意思,我們母女都不傻,也不吃這一套。」

        胡氏頓了頓又道:「牛嬤嬤進來,去跟老爺子、老太太說,大房小姐在這邊自己跪下了,我們勸不走,請老爺子、老太太別見怪。」

  牛嬤嬤覺得事情詭異,但二夫人發話也不敢不從,連忙去了。

  夏蘭桂內心也覺得這母女倆很奇葩,但也懶得跟她們說話了,「母親到女兒房中一起睡吧。」

  胡氏看到女兒,臉色馬上溫和,「也好。」

  夏蘭桂又吩咐,「黃嬤嬤在這邊看著,二小姐若是要吃的要喝的都替她張羅,但別讓她動二夫人的什物,懂嗎?」

  黃嬤嬤連忙點頭,「老奴知道,一定好好看著夫人的東西。」

  夏蘭桂吩咐完,便穿起貂裘,也替胡氏繫上保暖的兔毛披風,母女倆手牽手一起跨出坎子走了。

  剩下汪氏跟夏元琴一臉呆滯。

  過了一會,夏元琴才哭出來,「娘,女兒怎麼辦?她不允許,那個賤……」想到旁邊黃嬤嬤還在,連忙改口,「大姊姊不允許。」

  「我們先回去,娘一定給你想辦法。」汪氏想著,女兒元琴容貌美,又善琴藝,聽說平雲郡王最愛聽琴,到時候還不把平雲郡王迷得死去活來,升為良人,甚至把爵位傳給元琴生下的兒子,只是萬萬沒想到,還沒開口就被打回來……

  「先起來吧。」汪氏說。

  「可是……」黃嬤嬤跟丫頭都看著呢,她剛剛才說絕對不起來,現在馬上起來,那不是自打嘴巴?

  汪氏知道女兒愛面子,於是一把將她拉起,「這事情比娘想得還要為難,我們得回去找你祖母說,從長計議。」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8 03:31 PM 編輯

【第十章】   一府兩個王

  夏家過了一個歡歡喜喜的好年。

  特別的是不管宮中還是懷王府,都送了壓歲錢來給夏蘭桂,雖然只是一小錠金子,但心意無價,胡氏高興得很,但夏蘭桂只想著,不知道江瑾瑜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

  於是趁著正月十五,夏家女眷要上朝然寺祈福的日子,多添了香油錢——自己盡不到力,只能迷信了。

  十五是過年的最後一天,朝然寺多的是來上香的各家女眷,往年都是如此,所以夏蘭桂也不奇怪。

  香客多,乞兒自然就多。

  高嬤嬤早給小姐準備好一袋子銅錢,遇有人乞討,就給上幾枚。

  燒著香,夏蘭桂誠心磕頭,拜托老天爺,千萬讓江瑾瑜身體完全恢復。

  想想,又覺得自己貪心,原本只希望他醒,他醒了又希望他能走,太醫說能走,現在又想他能夠騎馬射獵。

  希望太醫們大發神威,針灸得他完全恢復。

  她始終記得秋獵的時候,他騎在馬上,那樣英姿煥發,獵到獵物時更是神采飛揚,好看得不行,她希望以後成親,還能看到那樣子的他。

  磕完頭,庶妹夏平春過來好奇的問:「大姊姊求了什麼?」

  「求家宅平安,平春呢?」

  夏平春臉一紅,她今年十六了,去年六月節沒收到合意的花箋,她剛剛跟老天求,希望今年六月節能有好結果。

  夏蘭桂見夏平春一臉害羞,打趣道:「我知道了,大姊姊前兩天剛好跟母親提起,你今年十六,是該說親了。」

  「大姊姊別笑我。」

  「不用害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有個太史局丞祖父,御史臺書令史親爹,正正經經的官家小姐,要說親事,不會太難的。」

  夏平春臉上又是一紅——費姨娘也跟她說起這事,但之前大姊姊進宮,胡氏在想女兒,後來大姊姊出宮,又差不多該開始準備嫁妝,這種時候,誰敢去打擾胡氏,夏平春原本以為要等大姊姊出嫁後,才可能打理她的親事,沒想到大姊姊前幾日已經跟嫡母提起,心裡不禁有幾分高興。

  嫡母雖然寵愛大姊姊,但其實對他們一眾庶子女並不差,既然嫡母想起自己已經十六歲,也許不用等到六月節,過陣子就會開始說親。

  這時湯姨娘擠了過來,討好的說:「奴婢給大小姐求了個好籤。」

  「有勞你了。」

  「這是奴婢應該的。」

  湯姨娘以前仗著自己生了二房唯一的兒子,夏孝又只疼兒子,所以很不把胡氏跟夏蘭桂放在眼中,可是風水輪流轉啊,大小姐要成為郡王妃,子貳能不能當官,還不是靠這個姊姊一句話,為了兒子,湯姨娘這半年可巴結了,天天到胡氏房中陪說話,還在夏孝面前大說胡氏多好,當然也交代兒子夏子貳,沒事多去找姊姊,姊姊進宮?寫信去,好歹是姊弟,她總不會不管自家的弟弟。

  朝然寺香火鼎盛,又是過年最後一天,因此城西各家女眷幾乎都來了,這裡一個夫人,那裡一個夫人,認識的就互相打招呼,儼然成了另類交際場所。

  夏蘭桂正跟夏平春說著話,旁邊突然一個富貴婦人走過來,滿頭珠翠,穿著極難得的純白色狐裘,笑咪咪的說:「這位是夏大小姐吧?」

  她點點頭,「請恕小女子眼拙,您是?」

  那貴婦自我介紹,「我的公公是太子太保,丈夫是尚書左丞。」

  夏蘭桂尋思,太子太保好像叫做……許……許光宗!許,許,她身邊有誰姓許?還是從二品的高門。
 
     於是試探的問:「莫非夫人是懷王妃的嫂嫂?」

  許夫人笑說:「夏大小姐果然聰慧。」

  「尚書左丞夫人過獎。」

        內心又想,懷王妃真不得了,親爹是從二品的太子太保,親哥是正四品的尚書左丞,然後丈夫懷王是正一品親王,兒子江東是從一品郡王,然後她自己也是正一品的地位,真是一家都高門。

  「這是我女兒,許婉倩,今年十六歲,婉倩,過來見過你夏姊姊。」

  就見一個容貌普通的少女過來,行禮如儀,「婉倩見過夏姊姊。」

  「妹妹太多禮了,稱呼我名字即可。」

  女孩子家沒官位,這時候不是拼爹就是拼祖父,許婉倩的門戶高夏家這麼多,還稱呼她姊姊,夏蘭桂哪敢當。

  許夫人笑說:「本來也想著過幾天上夏家拜訪,沒想到剛剛去抄經房,聽說平雲郡王未來的郡王妃也來了,這不,趕緊出來好見人。」

  「小女子普通,累得許夫人還特地出來見小女。」嘴上這樣說,內心卻覺得奇怪,幹麼特別來見她?還要到家裡?

  太子太保在朝堂上應該是第一排,也不是祖父可以攀談到的對象,說白了,兩家沒交情啊,懷王妃到夏家,還能說因為她是江瑾瑜嫡母的關係不得不來,但許夫人來做啥?

  饒是內心疑惑,臉上還是微笑。

  微笑真是個好表情,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微笑就對了。

  許夫人笑咪咪的,「等夏大小姐五月過門,我們婉倩就會以郡王側妃的名義一道,這事情早先兩家就已經說好了,不過後來郡王重傷,想來懷王妃也就沒提這事,夏大小姐別誤會,可不是我家婉倩不願意分憂,是皇上沒命令下來,她不好入宮。」

  夏蘭桂只覺得一群烏鴉飛過,嘎,嘎,嘎。

  原來這許婉倩是準郡王側妃,也就是她將來的「妹妹」。

  東瑞國制,郡王可有一個郡王正妃,兩個郡王側妃,四個良人,十個姨娘,通房不限,側妃可以跟正妃同日入門,也可以過幾天,總之,一年內至少得張羅一個側妃,兩個良人,才好開枝散葉。

  她還沒跟江瑾瑜說到這個問題,沒想到這個問題先撞上來,內心雖然不喜,可也沒辦法,東瑞國就像所有的古代王朝,男尊女卑,一夫多妻,何況以江瑾瑜郡王之尊,怎麼可能守著她一個。

  夏蘭桂一直自欺欺人逃避想這問題,但沒想到在朝然寺這種無欲無求的地方被殺個措手不及。

  可惡!

  懷王妃真的也夠了,之前因為自己兒子生不出男孩,不讓庶子成婚,後來懷王發話,讓溫側妃跟孫孺人給自己兒子張羅,她一定是覺得自己權力被剝奪,急急忙忙定下自家侄女給庶子當郡王側妃——側妃雖然不比正妃,但孩子也算嫡子,將來爵位也能一爭,這個貪心的懷王妃除了要把常樂郡王的爵位傳下去,還想讓自己的甥孫繼承安康郡王跟平雲郡王,好貪心,吃相超難看。

  說來,安康郡王已經跟長孫小姐成了親,希望長孫小姐肚皮爭氣,一舉得男,然後迅速冊封孩子為世子,然後自己五月過門後,也一樣迅速懷孕,迅速產子,迅速冊封世子,讓許家沾不上安康跟平雲這兩個郡王的邊,氣死懷王妃。

  要說這許夫人也夠有心機了,就算皇上沒發話,但懷王妃可是嫡母,帶著未來的郡王側妃入宮探視,也沒人會說什麼,發話告訴皇后娘娘,郡王還有個郡王側妃也想一起留下來照顧,皇后哪會不准,可是整整三個月,她從來沒見過這個許婉倩,懷王妃幾次跟著懷王入宮,也連提都沒提過。

  說白了,還不就是以為江瑾瑜不會好,打算把這事情作罷,沒想到江瑾瑜命大,這下又連忙著要繼續親事,嘖。

  夏蘭桂在心裡罵了懷王妃跟許夫人幾句,但臉上卻笑意更盛,「既然如此,我就受了妹妹的禮了,現在還沒過門,也不好貿然送妹妹見面禮,等曰後進了門,再補送吧。」

  許夫人十分滿意,「是這樣沒錯,婉倩,你夏姊姊大度,以後你可得跟你夏姊姊好好相處,一起侍奉平雲郡王,知道嗎?」

  許婉倩漲紅了臉,「知道了。」

  許夫人又繼續說:「雖然我們許家的門戶是比較高,但夏大小姐是正妃,依照禮俗,還是我們婉倩要上門拜訪,等過完這個年,我們會正式投帖的,絕對不會讓夏家失了面子。」

  「那小女就等著許夫人跟妹妹上門,到時候我們好好說說話。」

  「我這女兒內向又害羞,跟平雲郡王的親事定下後,也煩惱未來的郡王妃好不好相處,今日見到夏大小姐,我這個母親總算也放了心。」

  夏蘭桂微笑道:「我們是姊妹,又不是仇人,許夫人盡可放心。」

  哎喔,她覺得自己好虛假,明明很想打人,卻還笑意盈盈的說著自己的違心之淪,我們是仇人,不是姊妹——跟我搶江瑾瑜的,通通都是我仇人,都該下十八層地獄。

  許夫人又說了一會話,這才帶著許婉倩離開。

  旁邊聽了半晌的汪氏早等不及,「這郡王居然已經定下側妃?這不是還在養傷嗎,怎麼就想著傳宗接代了?」

  她雖然也受打擊,但是更不願意聽人說江瑾瑜的不是,「大伯娘沒聽許夫人剛才說,那是懷王妃定下的,嫡母作主,郡王怎麼可以說不要。」

  「那另一個側妃,不知道定了沒?不是大伯娘在說,最好選一個跟你親的,聽你話的,兩人一心,把郡王牢牢綁住。」

  夏蘭桂知道這大伯娘還在想推銷夏元琴,心想,乾脆一次打擊她好了,「另一個側妃,肯定是孫孺人的娘家侄女,大伯娘在想什麼呢。」

  汪氏果然傻眼,「孫孺人的娘家侄女?」

  「大伯娘之前不是也想把汪家表姊許給大哥,是大哥不願意,跑到外面住了兩個多月,大伯娘這才退讓,您是不是忘了,還有大房的全姨娘,老想把哥哥的女兒說給子肆當正妻,因為這件事情都被大伯父打兩次了也不怕,我們小門小戶都這樣了,何況是高門大戶,肯定想用這種方式提拔娘家的。」

  汪氏果然是打不倒的汪氏,很快振作,「郡王兩個側妃,一個是懷王妃那邊的侄女,一個是孫孺人那邊的侄女,哎喔,蘭桂你這樣可是一個人哪,你一定要趕快把良人都提拔上來,培養自己人,不然將來整個偌大的懷王府,可就沒貼心人了。」

  夏蘭桂簡直服了汪氏,旁邊有湯姨娘,有費姨娘,還有夏平春,夏代雲,然後全姨娘也在,這麼多人眾目睽睽下,還要繼續講。

  告訴自己深呼吸,別理她。

  這時候胡氏剛好抄經出來,見眾人臉色各自古怪,問道:「怎麼啦?」

  高嬤嬤便把剛剛許夫人的事情說了一遍。

  胡氏雖然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又笑了,「許夫人真客氣,還帶女兒過來見你,這可是真心把你當姊姊,以後過了門,要好好相處。」

  「女兒知道。」

  一行人又去吃了素粥,各自捐了點香油錢,夏蘭桂見乞兒可憐,又換了些銅錢給他們,

        一人十個錢,人人都有,孩子一口一個「謝謝大小姐,祝大小姐平安健康」的聲音,聽得人更覺得心生憐憫,不過都只是五六歲的孩子,卻已經必須自己養活自己。

  想想,自己只要擔心郡王側妃跟良人問題,已經很幸福了,日子哪,得想好的,不能想壞的,皇后娘娘那樣尊貴,皇上不也是四妃,九嬪、一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皇上那麼多老婆,皇后也活得好好的。

  江瑾瑜是古代人,又是個郡王,不可能一夫一妻,她來到這個東瑞國,除了窮人,就沒看過一夫一妻的,哪怕只是個下人,有了點銀子,都會買個黃花大姑娘來當妾室,何況是堂堂郡王之尊。

  夏蘭桂,這樣想就對了,你是千金大小姐,吃得飽,穿得暖,未來丈夫又是一表人才,已經十分幸運,若是穿越到小乞兒身上,連吃都吃不飽,那才叫悲傷。

*             *             *

  一月底,宮中傳來好消息,平雲郡王已經能行走,於是回懷王府療養。

  當然,皇上對於「救駕有功」真正的賞賜也下來了——平雲郡王晉封為平王,為一等親王,從此可享王爺待遇,「平王府」的牌子還是聖上親手題的,現在由於平王府的選地還在整理,所以暫時不搬家。

  如今懷王府大門上,又多了一塊牌匾,並排而立,懷王府,平王府,一府兩王,是東瑞國百年首次。

  朝堂百官當然說皇上封得好啊,江瑾瑜可是救了皇上一條命,不管給多少賞賜,那都是應該的,因為皇上的命很值錢。
 
     夏家上上下下都很高興,出了個王妃呢,感覺以後要官更容易了。

  夏孝完全不掩飾他對官場的熱愛,直接就跟女兒說:「之前想說是個郡王,所以爹只想要個八品,現在瑾瑜可是一品親王了,岳父若還是八品,說出來他也沒面子,蘭桂啊,你去幫爹說說,國子博士的位置最近剛好空出來,這正五品的岳父,我應該還當得起。」

  夏蘭桂白眼翻到後腦勺,夏孝重男輕女,說她是賠錢貨說了十七年,一等她跟江瑾瑜訂親,馬上變成親親好女兒,乖乖好女兒,臉皮之厚,大概跟大伯娘汪氏差不多,兩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會牢牢握住那一點宅門關係,然後對於自己以前做過的事情,都是「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帶過。

  五品?五品是長在路邊隨便撿就有的嗎,講得好容易。

  就在封王消息傳出後沒幾日,江瑾瑜身邊的大丫頭上門給夏蘭桂磕頭了,就是去年秋獵時江瑾瑜帶出門那個初一。

  「奴婢初一見過夏大小姐。」

  「不用客氣,起來吧。」

  「謝夏大小姐。」初一起身,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平王身子已經好上許多,讓奴婢給您帶信。」

  啊啊啊啊,江瑾瑜不但能走,還有力氣寫信啦。

  夏蘭桂笑意盈盈接過,打開,上面只簡單寫著——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卜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他寫了一首有她名字的古代婚詞。

  哎喔,江瑾瑜看來正經正經的,撩起妹來還挺厲害的,一首小詩就讓她內心亂跳,她的怦然心動。

  他是怎麼找到這首詩的,居然有她的名字,如果不是初一在,高嬤嬤、妙蓮妙珠都在,她就要把信捧起來,親上一親。

  知道他在康復中,她比什麼都開心,「平王可吃得好,睡得好?」

  「是,皇上愛惜平王,派了四個太醫住在懷王府中,其中還有一個是副院判,日夜看顧,懷王一日四餐,都是按照太醫開的,因為身上還是痛,晚上沒辦法睡得很好,可是太醫說,這得養,急不得。」

  睡不太好,這也難怪,外傷雖然好了,內傷卻沒這麼快,夏蘭桂頓時覺得有點心疼,不過想想,能感覺到痛也是進步,比昏迷不醒好一百萬倍,「平王走是怎麼走?快走?還是慢走?還是扶著東西走?」

  「剛回府時要人攙著,現在可以靠自己扶著牆壁走了,副院判說,平王底子好,所以進步得很快。」

  「那平王現在幾斤重了?」

  「昨日才剛好量過,剛剛過一百斤。」

  一百東瑞斤,那就是五十公斤,江瑾瑜快一百八十公分,才五十公斤實在太痩,她知道急不得,但聽到這樣,還是會急。

  初一能當上王府大丫頭,自然有眼色,趕忙說:「您放心,平王現在一日四餐,副院判都說恢復得好呢,等身子更康復一點,能吃的量就更多了,現在如果吃不下要硬吞,反而傷元氣。」

  夏蘭桂有點不好意思,「是我太急了。」

  「夏大小姐是關心則亂。」

  「對了,孺人娘娘可好?」總不能只關心未來夫婿,未來婆婆也得問一問,說來,孫孺人還是對她挺好的。

  「孺人娘娘安好,只不過礙於規矩,不能天天到院子來看平王,奴婢每天會去盼樂閣跟孺人娘娘報告平王狀況。」

  夏蘭桂心想,真是天殺的規矩。

  就因為江瑾瑜已經成年,所以孫孺人就不能為他做任何事情,否則就是不孝,孫孺人為了兒子將來的立足,再想見兒子,也只能忍著。

  自己也是,因為江瑾瑜醒了,所以就不能繼續照顧他,不然就是男女授受不親,會讓人笑話她夏蘭桂不知檢點。

  天哪,她照顧自己的未婚夫,還會被人戳著說你不知羞恥。

  東瑞國太多莫名其妙的規矩了。

  可惡,她好想見江瑾瑜。

  「奴婢還得趕在王府關大門前回去,夏大小姐可要回信給平王?」

  「不了。」她怕自己寫信時情緒會激動,若只是單純內心翻騰就算了,萬一哭起來那可怎麼辦,反正已經是二月初,距離他們婚期也只剩三個月,有什麼話,到時再說,「跟平王說,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等著五月他來迎我過門。」

  「奴婢知道,夏大小姐若無其他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高嬤嬤連忙塞給初一個荷包,「勞煩姑娘跑這一趟。」

  初一收下,又行了禮,這才慢慢退下。

        夏蘭桂拿起江瑾瑜寫的信,看了又看——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碧合,卜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真是越看越喜歡。

  兩人訂親後,一直有書信往來,他寫給她很多信,但沒有一封讓她這麼喜歡。

  江瑾瑜,快點好起來,我等著穿大紅喜服嫁給你,王妃固然是榮耀,但我更希罕的,是當你的髮妻……

  想念一個人真神奇,只是一張紙,兩行字,她就高興得要上了天……

  「大小姐。」一個小丫頭在格扇外說:「二小姐過來了。」

  夏元琴又來幹麼?

  反正沒好事,不見。

  於是給高嬤嬤使個眼色,高嬤嬤意會,對外說:「大小姐剛剛歇下了。」

  小丫頭道:「是,那奴婢去回了二小姐。」

  夏蘭桂小心翼翼收起信,看著抽斗那一排,怕有二三十封了吧,剛開始說說詩詞,說說風景,經過那番磨難,江瑾瑜開竅了,居然寫了婚詞給她,想起字中情意,又開心了一番,這才回到現實。

  「嬤嬤你說,這夏元琴怎麼老不死心,我都拒絕她幾次了,還過來。」

        高嬤嬤安慰,「這代表小姐嫁得好呢。」

  「平王還是個郡王時,她想著當郡王側妃,後來發現一個許家女兒,一個孫家女兒早已經預備上了,又想著要當良人,現在平王已經是一等親王,可以有一正妃,兩側妃,四孺人,十姨娘,通房不限,她應該又是想著孺人吧,親王孺人是五品,她要是回娘家,祖父都還要跟她下跪,我怎麼可能做這等事。」

  「二小姐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感情好的姊妹才會一起過門固寵,但大房多年跟二房不睦,小姐怎麼可能提拔她,又不是吃飽太閒。」

  「真要從家裡找,我不如找平春,至少平春不做妖。」

  「三小姐長得太像二老爺,怕是不行……」

  「我只是舉例,我也知道她長得像爹……」平春跟夏孝,就是複製貼上,什麼都不用講,一看就是父女。

  「四小姐倒是可以,不過現在才十三歲,太小了,過幾年長大些,再讓她過門固寵,倒是可以。」

  「我只是舉例啦,代雲是我妹妹,我自然希望她風光大嫁,過門固寵這個太委屈了,我們夏家也算有門戶,她要當個正妻不難,要是將來她真的入了平王府,上頭有孫側妃跟許側妃,自己低人一等,生的孩子是個庶子,還是低人一等,外人看來風光無限,其實苦的都在後頭,還是不要了吧。」古代嫡庶分明,妾室跟庶子那是有萬般苦處,她不想代雲經歷這些,當個小戶主母,好過大戶姨娘。

  「老奴看,小姐還是買幾個漂亮丫頭訓練起來,小姐要是有孕了,或者小日子不方便,也能把平王留在房中,別讓平王往側妃房中去,至於那幾個丫頭,賣身契在手上,怎麼樣都不用怕。」

  想起成婚,夏蘭桂很開心,但想起成婚要帶幾個通房過門,馬上又沒力,只能在心裡默念入境隨俗,入境隨俗,入境隨俗,很重要所以要說三次。

  不行,她得跟江瑾瑜約法三章,側妃一個是嫡母懷王妃給的,一個是親娘孫孺人給的,這沒辦法,收。

  四孺人,一個都不准有,十姨娘減為兩個姨娘,通房最多五個。

  雖然大幅刪減他的福利,但想想,這樣一個後院也有十個人呢,一夫十妻,已經太多了,不能再多,再多她要回娘家。

  是說皇上幹麼賞這麼大,給點田地,賞賞銀子不是很好嗎,如果他只是個郡王,後院她肯定會刪到剩五人。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卜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她想加上一句:詠來日琴瑟和鳴,一夫一妻。

  可惡!

*             *             *

  三月花開,落英繽紛。

  春風吹拂,百樹生葉,院中一片綠意盎然,朝氣蓬勃。

  江瑾瑜已經可以如常行走了,體重也增加了不少,粗重的東西雖然還拿不得,但已經可以自己打理自己。

  躺床三月,醒來兩個多月,這才發現,原來「如常」這樣難得。

  復原也是一趟辛苦的旅程。

  雖然如此,可是他不後悔——身為臣子,本就該為皇上鞠躬盡瘁,皇上是他們東瑞國的支柱,絕對不可以出意外。

  還有,若不是遭此劫難,他不會知道夏蘭桂居然這樣對自己一心一意,他昏迷不醒,她不是選擇退婚,而是選擇入宮。

  他很清楚記得那個被打動的瞬間,他的心裡好像有什麼流了進來,溫柔得讓他一陣心軟,幾個太醫圍著剛睜眼的他把脈,針灸,問他是否能動腳趾頭,是否能動手指,左邊的腳趾動一動,右邊的腳趾動一動……她在那一群人的外面,一臉焦急的關切。

  江瑾瑜第一次期待婚事的到來。

  初一進來,見到他在自己穿襪子,連忙把手中的藥放在桌子上,衝了過去,「奴婢來。」

  「我自己來吧。」

  「可是……」

  「連本王的話都不聽了,嗯?」

  「奴婢不敢。」

  江瑾瑜滿意的看著自己穿上的襪子,然後慢慢的穿上鞋子,左手一擡,「藥拿過來。」

  初一小心翼翼把白色瓷碗放入他的手——平王自從開始有點力氣後,再也不用湯匙了,一定是用碗直接喝。

        江瑾瑜一口氣喝完藥,初一又趕緊奉上去苦的蜜餞。

  這時,另一個大丫頭月圓進來,「王爺,孫孺人跟孫家的表小姐來了。」

  江瑾瑜一聽,連忙脫下剛剛穿好的鞋子,又躺回床上,還順便把錦被都拉好了——他以前就知道母親想把娘家侄女孫愛嬌給他當郡王側妃,老實說,他本來覺得挺好的,他朝中事務忙碌,若是表妹入府,一定能替他承歡膝下。

  但這次重傷醒來後問起,昏迷的三個月,孫愛嬌竟然是一次都沒來懷王府安慰過母親,想必是以為他不會醒了,怕母親提起親事。

  現在他好了,還封了王,居然又上門了。

  好厚的臉皮。

  江瑾瑜躺在床上,隱隱聽著外面有說話聲,然後是初一與月圓跟孺人請安,跟孫小姐請安的聲音。

  孫孺人進來後見兒子躺在床上,心裡著急,「怎麼又躺下了,前幾日不是好好的嗎?母親聽太醫院副院判說,你都已經有力氣可以小跑了。」

  江瑾瑜躺床,是不想跟孫愛嬌說話,但也不希望母親擔心,於是道:「兒子沒事,就是突然有點頭暈,躺一躺就好。」

  孫愛嬌馬上問初一,「平王不舒服,可有去請太醫?」

  「……還沒。」

  孫愛嬌怒道:「作死啊,平王都躺床上了,居然不去請太醫,你們這群丫頭,以為平王拿你們沒辦法,我等會就拿藤條,親自替平王教訓你們。」

  初一不敢解釋,只道:「奴婢馬上去請太醫。」說完,匆匆出了格扇。

  月圓心想,真希望夏大小姐又難惹又凶,將來把這個囂張的孫小姐制得死死的,最好天天立她規矩,看這個孫愛嬌要跟誰發脾氣。

  江瑾瑜道:「我人不舒服,你吵什麼。」

  孫愛嬌又怒道:「你們幾個死丫頭,別吵。」

  「我說你。」

  「我?」孫愛嬌一臉意外,「我怎麼會吵呢,表哥,我是關心你啊,這些個臭丫頭一個一個都不上心,若不是礙於規矩,愛嬌真想親自來照顧表哥,表哥要是有愛嬌的照顧,一定很快會好起來的。」

  江瑾瑜一臉嫌棄,以前孫愛嬌一個月會來懷王府拜訪一下自己的親姑姑,可是當他重傷不醒,孫愛嬌馬上就不來了,整整三個月,一次也沒出現。

  他是比較粗疏,但不是傻子,去年十二月時,孫家原本已經在為孫愛嬌打聽親事,聽說也和協律郎的庶子定了口頭親,只是千萬想不到,他江瑾瑜居然醒了,還恢復神速,於是孫家當然馬上說,口頭親而已,不算數,把協律郎氣得冒煙,但被毀婚說出來沒面子,所以外人也不清楚,只能說孫家人太多了,總有人看不順眼孫愛嬌這一房,這不,他才剛回懷王府呢,就有密帖投來,說孫愛嬌趁平王受傷時,密謀親事。

  當然,他也不怪孫愛嬌另謀出路,只是,既然已經有了新打算,就不該在他醒來時,又裝作沒事撲過來。

  你真心對我,我真心對你。

  而不是你看上權勢對我,我還要真心對你。

  一場病,讓他看清楚很多,有得,有失。

  感謝得到的,不惋惜失去的。

  他很感謝老天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8 05:21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害人反害己

  時間過得很快,每隔一陣子就會有好消息傳來,平王能靠自己走超過半個時辰,平王能快走,平王能跑,體重已經有一百五十斤——以東瑞的斤數來換算公斤,就是七十五公斤,對一個一百八的男人來說當然還是瘦,不過已經好很多了。

  現在江瑾瑜跟夏蘭桂寫信,只能用四個字形容:熱情無比。

  他說,他是為了如期成婚,才這麼拼的。

  超直接,看得夏蘭桂臉紅。

  她完全不知道他哪找來這麼多婚詞,每隔幾天就一首,然後自己也沒用,每次想到將來的許側妃跟孫側妃就很煩,可是看到婚詞還是會笑。

  穀雨過,立夏到,接著是小滿。

  夏家已經忙好幾個月,終於好日子要到了。

  夏孝喜不自勝,覺得五品官位就在眼前,為了表示父女情深,破例拿了一千兩出來給夏蘭桂當私房。

  她收不收?收,銀子多可愛,她怎麼可以拒絕這麼可愛的小東西。

  然後胡氏過來,又給她添了不少物事——都是胡氏當年的嫁妝。

  她打死不收,母親沒兒子,在夏家還得銀子傍身,有銀子,天下任行,沒銀子,寸步難行。

  母女倆推來推去,後來胡氏拗不過女兒,只能算了。

  夏老爺子在訂婚那時就給她一些房產,最近入夏,天氣轉熱,老人家不是很舒服,就沒特意過來,而是叫了心腹過來交代,也是那些話,好好侍奉平王,早點生下孩子,有什麼事情就回家說。

  就這樣到了晚上,高嬤嬤笑說:「小姐早點睡,明早還要起來拜祖先。」

  為了避免新娘子睡不著,通常會給一杯寧神茶。

  夏蘭桂睡得很香,正夢到雞腿時,突然覺得有人喊她名字:蘭桂,蘭桂。

  誰啊?

        那個寧神茶太厲害了,她怎麼感覺沒睡飽呢。

     那人又繼續推她,蘭桂,蘭桂。

  別推了,好好好,我睜眼就是。

  睜眼,差點尖叫起來——不是高嬤嬤,不是妙珠,不是妙蓮,是江瑾瑜。

  江瑾瑜,在,她,房,裡!

  男人摀住她的嘴巴,「別嚷,是我。」

  她點點頭,江瑾瑜這才慢慢鬆開手。

  就著掩映的燭火看著床榻邊的人,一臉精神,嗷,臉頰的肉長回來了,摸摸肩膀,摸摸胸口,很好很好,都有肉。

  夏蘭桂一時也忘了時間地點都不對,喜孜孜的問道:「你都好啦?」

  江瑾瑜微笑,「都好了。」

  「你自己翻牆進我家的?」

  「還帶了一個人,守著比較遠的地方。」

  終於看到了人,夏蘭桂心裡高興得不行,她的怦然心動已經恢復如昔,眼睛就像去年六月節見到時一樣,那樣明亮。

  傻笑。

  過了一會才想起,不對,他們明天要成婚,他居然今晚跑來,「你怎麼來了?萬一給人看到,堂堂平王居然翻牆,說出去那多尷尬。」

  「事關我的未婚妻,怎能不親自來一趟。」

  「我?」

  「你。」

  「我在睡覺,丫頭在門口守著,能出什麼事情?」夏家準備萬全,甚至為了怕她明日跑廁所,一整天都不能吃東西,只能喝些清湯,這樣還能有事?

  「權勢比你想得迷人,人心也比你想得惡劣。」

  夏蘭桂心裡想,在朝然寺遇到許婉倩時,兩人也算和平,孫孺人的侄女,兩人還沒見過,至於江瑾瑜原本那兩個通房,已經給了一筆銀子,讓她們出府嫁人,話說回來,夏家的圍牆這樣高,能出什麼事情?

  江瑾瑜拉住她的手,笑說:「跟我來。」

  她想,你又不熟我家,你想去哪我帶你去吧,卻沒想到他拉了她的手,兩人直接上了屋頂。

  輕功?

  輕功真的存在啊……

  江瑾瑜雖然不熟路,但似乎知道大致方向,移動之間毫不猶豫,夏蘭桂當然就更知道了,去的是大伯娘汪氏的住處。

  深夜時分,大抵也沒人會想太多,江瑾瑜帶著她輕易翻牆而入。

  窗子的燭火還亮得很,可見裡面的人還沒睡,窗子邊已經蹲著一個人在偷聽,見到江瑾瑜,慌忙行禮後讓開。

  夏蘭桂心想,大伯娘又搞什麼,居然勞動了江瑾瑜?

  兩人有默契的蹲下。

  汪氏雖然刻意壓低嗓子,但由於深夜万籟寂靜,說話的內容還是很明顯。

  「這十五兩銀子先給你,事成之後再給你十五兩。」

  「多謝大夫人賞賜。」

  夏蘭桂一呆,這誰?

  不是大伯父,也不是大哥,大伯母的房中三更半夜有其他男人?大伯母還給錢,小白臉嗎?

  內心錯愕,但還是繼續聽。

  「娘,這事情保證萬無一失?」夏元琴的聲音。

  「當然,哎喲,娘的寶貝女兒你放心,這人全家的賣身契都在你舅舅手上,就算被抓,也會一口咬定就是夏蘭桂那賤人不想嫁給病秧子平王,所以想在大喜之前把身子給心愛的男人,放心好了,全家的命都在你舅舅那,這人孝順父母,又疼愛子女,不會反悔的。」

  夏蘭桂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什麼鬼?

  絕對不是好事,但她前生年齡不大,這輩子也沒活得太久,一時之間還串不起來那陌生男子能跟自己扯上什麼關係。

  就聽得夏元琴得意洋洋的說:「這樣一來,女兒就放心了,說來說去,也怪那個小賤人,我三番兩次做小伏低,想過門當平王孺人,娘,這孺人也是五品啊,到時候女兒回家可有多風光,偏偏那小賤人顧忌女兒貌美,怕女兒得了寵,怎麼樣都不允許,現在可好,等三更時,就讓人去放春藥,讓這人躺上小賤人的床,兩人想必……哼。」

  汪氏笑著說:「是啊,你舅舅說,那春藥可厲害了,在青樓,再怎麼堅貞的姑娘只要吸上一點,都會變得人盡可夫,夏蘭桂會在大喜之前破了身子,但這大喜之日不能沒新娘子,不然丟的可是兩家的臉,你只好勉為其難,代替姊姊出嫁,成為平王妃了。」語氣竟是十分喜悅。

  「小時候那煙花,女兒明明是要燒她的臉,可是誰想到那路居然有個坑,女兒跌倒了,煙花才只戳到她的後腰,還有,有次汪家表哥來,就是很愛喝酒的那個,女兒都安排好他闖進夏蘭桂的院子,還跟他說只要他奪了大姊姊的清白,祖父一定會答應婚事,大姊姊的嫁妝可多了,他自己也高興能娶個有嫁妝的妻子,女兒連守門婆子都打點好了,沒想到那汪家表哥喝太多,居然醉倒在半路,她的運氣怎會這麼好。」

  「我也不明白老天為什麼這樣眷顧她,母親我啊,可迫不及待等天亮了,等那小賤人藥退,還不知道怎麼想死呢,敢欺負我女兒,我有的是辦法,我的女兒會成為平王妃,而那小賤人失了清白,自然只能隨便打發。」

        她背後一涼,差點倒下。

  人心居然可以這麼惡劣……

  原來那煙花是故意燙她的,原來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逃過一次。

  人心真可怕,使壞了一次又一次。

  她若是真的吸了那春藥,跟外人發生關係,不要說江瑾瑜,就算要嫁入一個平民百姓之家,都不可能了,東瑞國對女性很不友善,破了身子的女子只能當續弦,不能跟初婚的男子共結連理。

  在這個清白大於人命的時代,若是她真的床上有其他男人……

  祖父會大受打擊,母親只怕也會一病不起,弟弟妹妹都會因為她蒙羞。

  汪氏跟夏元琴這是要她去死,太狠毒了,怎麼能這樣狠毒。

  若不是江瑾瑜知道了,萬一、萬一她們的計謀成真,那……

  因為婚期將近,夏蘭桂本來就已經好幾天睡不好,乍然又聽到這可怕的計策,太過剌激,身子晃了晃,暈了過去。

*             *             *

  「大小姐,該起床了。」高嬤嬤喜孜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已經五更,梳洗過後得去祭拜祖先。」

  夏蘭桂迷迷糊糊睜眼,「五更啦?」

  「是啊。」高嬤嬤看著這個自己從小拉拔大的小姐有了好歸宿,今日過了門,那就是平王妃,整個天下,也僅次於超品的皇太后,皇后。從此與公主都是平起平坐的關係,實在是太好了,不枉費二夫人這麼誠心念佛,老天爺真靈。

  夏蘭桂起床,還是好想睡,眼睛都睜不開。

  對了,江瑾瑜——

  昨天晚上那是作夢吧……夢嗎?也太真實了……

  一定是夢啦,是夢,自己太想見他,才會夢到他跑到夏家來,對啦,夏家的牆那樣高,他才剛剛復原,怎麼可能跳進來,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太想她的未來夫婿,這才夢到未來夫婿。

  夏蘭桂打了個哈欠,下床梳洗。

  大喜之日的祭祖,高嬤嬤選了正紅色的牡丹錦,底下也是正紅色的嬌紗裙,頭面則一律使用黃金。

  對著鏡子一看,好俗,但也知道大日子的規矩,高嬤嬤這把年紀,聽她的不會錯。

  妙珠端來半碗米湯。

  她一口就喝完,心裡有點淡淡哀傷,這碗米湯就是她今日全部的糧食了,為了怕新娘子跑廁所,不會再給她吃的。

  喝了更餓。

  夏蘭桂一臉可憐兮兮的看著高嬤嬤,高嬤嬤哄道:「小姐忍著點,等圓了房,就能上菜大吃了。」

  現在才起床呢,到圓房至少還得六個時辰,好餓。

  一面想著吃的,一面告訴自己,加油,成親就這一天,忍過就過了。

  走到格扇外,剛好胡氏在僕婦簇擁下進了垂花門,看到女兒一身正紅色家服,忍不住又是歡喜,又是感觸,「娘的寶貝女兒長大了。」

  「娘,女兒今日可好看?」

  「娘生的,當然好看。」

  胡氏十分愛憐,今日過後,女兒就是江家人了,以後一年只能見兩三次面,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是很寂寞的,可是見女兒嫁得好,又比什麼都歡喜——這輩子死了兩個兒子,最高興的就是今天了。

  母女攜了手,朝祠堂走去——東瑞國的男女差異,又再一次的在祭祖上展現。

  兒子娶媳婦,大事,祠堂是全家集合拜,還得算時間,吉時拿香。

  女兒出嫁,小事,新娘子自己去拜就行,其他人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沒關係。

  路上,母女說說笑笑,十分和樂。

  過菊花園的彎道時,隱隱傳來叫嚷聲。

  夏老爺子是讀書人,自然講求安靜,宅子裡除了女人生孩子,否則一律不准大叫,輕則扣月銀,重則打板子,夏家人都知道這規矩,但夏蘭桂今天卻隱隱聽到喧鬧,還非常大聲,心裡覺得奇怪,是誰這麼不長眼。

  哪個人在挨打?叫得這樣凄厲,隱隱聽見「冤枉啊」,「我的女兒啊」。

  大伯娘?

  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大伯娘在鬼叫什麼?

  「高嬤嬤。」夏蘭桂吩咐,「你去看看是什麼事情,讓他們小聲點。」

  高嬤嬤躬身,「是。」

  胡氏卻阻止,「不用了。」

  「等祖父聽到,祖父會生氣的。」

  胡氏嘆了一口氣,「你祖父在呢,不然你大伯娘哪叫得這麼大聲。」

        「祖父在?什麼事情啊?」

  「糟心事,別提了,省得污了你的耳朵,女人成婚,一生只有一次,你可得把精神都放在這上面,其他的不用管。」

  夏蘭桂突然想起那個夢,那個江瑾瑜來找她的夢。

  難道不是作夢,是真的有這件事情?

  忍不住脫口而出,「夏元琴出了什麼事情嗎?」

  胡氏錯愕,「你怎麼知道?」隨即又生氣,「是哪個死丫頭多嘴,跟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沒人跟女兒說,就是……大伯娘能這樣喊,肯定跟夏元琴有關,娘,你就跟我說了,不然我得兜著這個疑問過門,心裡多不舒服。」

  胡氏沒辦法,「早上廖嬤嬤去喊元琴起床,卻發現她房中有個男人,兩人正……不說了,廖嬤嬤嚇死了,趕緊去通報老太太,卻沒想到老爺子因為太早起來,所以去老太太房中說話,也一並聽去,元琴說不認得那男人,那男人卻一口咬定是元琴讓嬤嬤開門讓他進來的,現在正在對質呢。」

  夏蘭桂一凜,那夢是真的?

  昨天江瑾瑜真來了,他不只帶她親耳聽到汪氏跟夏元琴打算怎麼害她,還讓這對狠毒心腸的母女自食惡果?

  天哪,如果他不是知道了,有了安排,今天早上高嬤嬤來喊她時,就會看到……

  雖然事情沒發生在她身上,想想還是後怕。

  在她離幸福這麼近的時候,把她推入地獄。

  今日是平王府與夏家大喜,京城的人都知道,平王府更是席開百桌,為了不讓兩家丟人,到時候夏元琴會替她出嫁,成為平王妃,享受榮華富貴,而爹為了面子,可能得逼她去死,又或者,母親會跟著她一起去死。

  天氣已經轉熱,但夏蘭桂還是出了一身冷汗。

  江瑾瑜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那計策用在夏元琴身上——她不同情她們,如果不是她們想害自己,今日的事情也不會發生,可是她擔心祖父。

  祖父這輩子最重禮法,知道夏元琴的房中有男人,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子,不行,她得去看看。

  「娘,女兒想過去看看。」

  胡氏親自養大這孩子,又怎會不知道這孩子跟老爺子祖孫情深,讓她放著不去管,自己去祠堂,那是不可能的,只能道:「娘跟你去。」

  那男人被五花大綁在地上,嘴巴裡塞了布,顯然是不想讓他再說話。

  夏老爺子臉色鐵青,夏老夫人氣得臉頰通紅,夏忠這個爹完全沒讓人失望,還是沒用的縮在角落,汪氏哭著喊老天,倒是沒看到夏元琴。

  夏蘭桂不想管這些,徑自走到老爺子老太太面前,「孫女見過祖父、祖母。」

  夏老爺子見到她,臉色總算好些,「昨天可有睡好?」

  「太緊張,睡不好。」

  「我也沒睡好,一大早起來。」原本想去老妻房中,交代她今天別耍花樣,要是今日又鬧事,她就再上山念佛三個月。

  卻沒想到走這一遭,竟聽到元琴那離譜事——大媳婦真是不像話,這麼大的事情,還想滿著他。

  氣得要死,卻不能不管,今天是夏家的大日子,晚一點就會有客人上門,一定要在客人上門之前把事情解決。

  沒想到元琴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自己不知道,後來就暈了過去,汪氏更是一直喊冤。

  那男人挨打後說自己是汪家的家僕,奉命過來跟一個小姐歡好的,是誰他也不知道,總之會有嬤嬤引導,他只要好好辦事,就有三十兩。

  汪氏尖叫直說不可能,沒有這回事,老爺子別信,然後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衝上去,用布巾塞入他的嘴巴。

  夏老爺子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如果他還有力氣,真想打死這個大媳婦——是,他是老了,但他不傻,要是真受了冤枉,會喊官府,喊對質,但這大媳婦只一昧的要這人推井,簡直就是在告訴別人:對,我有問題。

  他相信大媳婦不會害元琴,但也知道這男人一定是大媳婦引進來的,至於要做什麼,那人都說了,奉命來跟個小姐歡好,夏家這宅子要說汪氏看誰最不順眼,那就是蘭桂了……三番兩次拒絕她的提議,無論如何都不讓元琴跟她過門一起侍奉平王。

  訂婚時鬧事還不夠,現在大喜之日,來個更狠毒的?

  夏家到底哪裡對不起她了?

  夏老爺子很想問清楚,但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沒空理這些,最重要的是把事情掩蓋過去,元琴再怎樣都是他的孫女,他還是希望這孩子能有個美滿的婚姻,只是已經失了清白,依照東瑞國規矩,就只能當續弦,元琴喊了他十幾年祖父,讓她去當人續弦,替前妻照顧兒女,自己生子後又面臨財產分配問題,這些太糟心了,是,元琴是小家子氣,但元琴是他的親孫女,只要他在,他就會保她。

  至於這大媳婦,等今日賓客走了,再等著他好好收拾……

  「祖父?」

  老人家回過神,換上和藹神情,「今日是大好日子,你想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你二妹妹的事情,祖父自有打算。」

  汪氏大哭,「老爺子可不能這麼不公平,只交代了蘭桂,那媳婦的元琴怎麼辦,這人污了元琴清白,嗚嗚嗚,媳婦不甘心,不甘心。」

  夏老爺子沒好氣的說:「你不甘心,我看起來像甘心嗎?把這人送官審問,你不要,找元琴來對質,你不要,我派人去你娘家拿下人名冊來核實,你也不要,你倒是告訴我,你想怎麼樣?」

  「媳婦,媳婦……」汪氏流淚說了半日,卻說不出話來。

  她是心疼女兒到極點,精心教養長大,琴棋書畫都通,又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居然被這種人糟蹋,但又害怕到極點,萬一老爺子知道人真的是她弄進來的,不打死她,也會讓丈夫休了自己。

  送官?怎麼可以,這人原本說自己嘴巴緊,結果幾個板子馬上把事情講出來,萬一差役上刑,他就把全部的事情供出,那她跟元琴搞不好會被趕出去。

  汪氏現在既心疼,又心慌,一個大活人在這邊,一口咬定自己是汪家的家生子,是奉命行事,老爺子不好糊弄,萬一……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喬嬤嬤那老東西為什麼會把人領到元琴的院子?還有,廖嬤嬤也沒用,看到就看到,不會悄悄來跟她這個主母說嗎?非得跑去跟老太太報告,老爺子居然也在,只能說一切太不湊巧了。

  元琴,元琴將來要怎麼辦啊……

  夏老爺子氣得要死,但今天還有很多事情,也不是生氣的時候,「大媳婦,你進去給元琴洗洗臉,換件衣服,今日很多親戚會來,別讓人看出異樣。」

  夏老夫人驚訝,「老爺子,元琴……今日就說她不舒服,別出去了。」

  「不行,元琴若是這麼大的日子不出現,人家難免會打聽出了什麼事情,只能一切如常,將來才好掩蓋過去,大媳婦,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想辦法把下人的嘴巴都管住,別讓風聲透出去,要是以後有一點風透出來讓外人知道,我就讓忠兒休了你。」

  汪氏知道老爺子這是要想辦法保元琴的前程了——老爺子是七品官,想辦法讓元琴嫁給十六七歲的學生當正妻還是可以的,多點嫁妝,再提拔提拔那學生,讓他把委屈吞下去,是,這妻子是破過身子,但娘家給力呢。

  想到這裡,心裡總算鬆一口氣,擦擦眼淚,「媳婦謝過老爺子。」

  夏忠終於想起來自己是親爹了,連忙道:「兒子謝謝爹。」

  「好了,都散了吧。」夏老爺子忍住一肚子火,在看到夏蘭桂時總算有些好表情,「祭祖了嗎?」

  「還沒,路上知道這事情,怕祖父太生氣,所以過來看看。」

  「你乖。」

  夏老爺子對這孫女一陣愛憐——今天這害人陣仗,原本是汪氏給蘭桂準備的,雖然不知道事情怎麼變成發生在元琴身上,但想到汪氏居然對蘭桂有這麼深的怨恨,他只覺得很難過,家和萬事興,可惜大媳婦腦子裝水,永遠不懂這個道理。

  「今日是孫女出嫁,親戚會陸續上門,祖父恐怕有得忙,不如孫女跟母親先送祖父祖母回院子,休息一會,等巳時一到,祖父祖母想歇會兒恐怕都沒辦法。」

  夏老爺子一臉和藹,「好。」

  送老爺子跟老太太回松柏院後,夏蘭桂又跟胡氏朝祠堂去——前生不信鬼神,今生特別迷信。

  真的,不要不相信老天,老天有眼呢。

  給祖先上香,祖先也會保佑她的,希望生活有驚無險,能逢凶化吉……

  胡氏握著女兒的手,心裡又捨不得又高興,想起這小娃出生那天,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痛了兩天兩夜,這才生下來,不過五斤重,比一般嬰兒小很多,哭聲都很微弱,幸好還有點喝奶力氣,不然都不知道要怎麼養,那個小貓一樣的小娃,現在已經長成一個大姑娘,要成親,還即將是一品王妃。

  要是她兩個兒子還活著,今日就有人跟自己一樣高興了……唉,不想了,好日子,再想兒子會哭,她是母親,可不能給女兒觸霉頭。

  想想,忍不住交代,「老爺子是從七品,這輩子也不怎麼好色,不過一妻一妾,妾室還走得早,兩個兒子,一嫡一庶,宅子就這麼點大,還每天雞飛狗跳,你到了王府,可得睜大眼睛,事事注意,銀子多,那就不用省,這天下還沒有不愛銀子的人,後宅裡,有銀子就有忠心,該花的得花,讓自己好過一點,知道嗎?」

  夏蘭桂一直奇怪自己都要出嫁了,母親怎麼都沒跟她交代這些,現在聽到才知道,母親要留著最後講,這樣她才能帶著這些教誨一起過門,於是笑說:「女兒知道,娘還有什麼要告訴女兒的,一並告訴我唄。」

  「過了大門,就得當賢妻,不過不用大度,該給的藥都要給下去,通房也好,姨娘也好,藥不能停,不管是誰,都不能把兒子生在你前面,你看湯姨娘不過一個下人,也敢跟母親頂嘴,憑什麼?憑你爹的重男輕女,憑她有生兒子,平王就算沒你爹那樣嚴重,但沒有男人不愛兒子的,你記得,比起討平王歡心,更重要的是趕緊懷上,只有生下子嗣,你在王府的地位才能穩固,娘在家裡也才能放心。」

  夏蘭桂乖巧點頭,「女兒知道。」

  「你過門就是平王妃,那可比孫孺人還要高上好幾個級次,孫孺人如果對藥有意見,你虛與委蛇一番也就好了,不用真的聽話,你一定要記得,女人只有兒子那才是王牌——你看你大哥,當年那樣喜歡蘇氏,為了逃避你大伯母給他說的婚事,寧願跑出去外面吃苦兩個月,也非蘇氏不娶,可現在呢,姨娘也好,通房也好,哪裡少了,可蘇氏可有委屈,可有憔悴?沒有,你大嫂過得可好了,膝下兩個兒子,誰還管丈夫哪。」

  夏蘭桂忍不住,「那可不行,女兒又要丈夫,又要兒子,平王只理姨娘不理我,我就回家。」

  「怎麼可以這樣就回來,那不是便宜了那個什麼許側妃跟孫側妃嗎?」

  「讓平王收兩個側妃,還跟女兒同日過門,已經是很大的退讓了,他要是日後被迷得不知道正妻是誰,那女兒不如回家當大小姐。」

  胡氏都要被她氣笑了,「傻丫頭,誰不是這樣過日子,忍忍就算了,這男人哪,好色也就算了,怕的是沒出息,你爹雖然重男輕女,但看在他也給自己讀書讀出了前程,我還能勉強尊敬他,像你大哥,還是子肆那樣,就巴望著你給張羅前程的,我都不知道他們的妻子要怎麼想。」

  夏蘭桂想了想,「都不行。」

  自從知道東瑞國這幾年米糧價格穩定是江瑾瑜的功勞後,她就對他很尊敬——米糧穩定,百姓才吃得飽,古代不比現代,現代要是米糧少了,還能進口解決問題,古代要是少了,那就是有人得挨餓。

  挨餓的日子太難受了,所以她覺得江瑾瑜很了不起。

  然後就是秋獵,她第一次對他怦然心動。

  溫暖的太陽,乾爽的風,他騎在馬上,背後是一片廣闊的草原,樣子像一幅畫。

  如果說她原本是尊敬他,秋獵後就是愛上他。

  然後他為了救皇上被橫樑擊中,臥床不起,看他日漸消瘦,她的心裡滿滿的憐惜。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又敬,又愛,又憐——那是很強大的一種感情,然而,如果他太過好色,這一切都沒用。

  許側妃是他的嫡母懷王妃給的,得收。

  孫側妃是他的親娘孫孺人給的,得收。

  就這樣了,已經是極限,她之前允許他收姨娘跟通房的,可現在反悔了,不行,除非她們三人同時懷孕,那另當別論,但為了預防這點,她也會好好安排的,為了讓平王身邊不要出現太多女人,她相信許側妃跟孫側妃會很樂意跟她配合。

  說來,原來古人說的「潛移默化」就是指這麼回事,來到這世界十七年,她默默的也就接受了一夫多妻。

  想想也挺煩的,同日過門,這到底是哪個阿達想出來的,感覺很像懷王府的長吏會提出來的主意,這樣又能討好懷王妃,又能討好平王的親娘,很划算。

  可惡,就不能讓她這個正妃開心一天嗎?

  聽說平王府的圖已經畫好了,蓋個三年就差不多,三年!

        好吧,我忍,反正三年很快,希望老天保佑,最好搬家的時候她已經有個兒子,肚子裡還有一個,當然,如果能三年抱兩,那就太完美了。

  前生沒戀愛過,當然更沒結婚生小孩,但是,她是很向往婚姻的。

  寶寶,光看字面就很可愛。

  啊啊啊啊,拜託菩薩保佑,她這個身子一定要健健康康,能生得出孩子啊——想兒子什麼都太早了,得先讓肚子大起來再說。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8 08:31 PM 編輯

【第十二章】   終於成夫妻

  一陽初動,二姓和諧,請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徵鳳卜,六禮既成,七賢畢集,奏八音,歌九和,十全無缺鴛鴦和。

  午後申初,吉時,鑼鼓喧天中,一身大紅喜服的夏蘭桂出了夏家大門。

  婆子不斷灑著銅錢,引得巷弄的孩子出來爭搶,那些都是人聲,大喜之日,人聲就是喜氣。

  夏孝往外潑了一盆水,表示此女從此與夏家無關,花轎遠去後,關上了大門。

  夏蘭桂在轎中哭了一會,又想起平王府只要三年就能蓋好,等她自己當家作主,就每隔幾天回家一趟,反正平王府的女人她最大,誰能拿她怎麼樣。

  想到這裡才好過些,終於止住眼淚。

  花轎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又聽得鞭炮聲。

  從帳簾中隱隱看到有兩頂粉紅色的四人轎子在懷王府的大門旁邊等著——有機會一定要掐一把王府長吏,正妃側妃一起過門這麼餿的主意居然想得出來。

  不要說她這個正妃嘔,許側妃跟孫側妃還要提早出門,等正妃先大紅花轎過大門,自己才能粉轎過側門,想想也絕對不愉快。

  懷王府門口自然更加熱鬧,灑出去的銅錢中混著金銀珠子,附近的人搶成一團。

  紅轎過了大門。

  那兩頂粉紅色的轎子也過了側門。

  想想,許婉倩跟孫愛嬌大概也是挺不舒服,側妃,側妃,還不就是個高級妾室,沒有大紅喜服,不能走正門,若是自己過門,還能悄悄的不要引人注意,現在可是撞在婚禮上,現場這麼多人,心裡只怕嘔都嘔死……

  花轎前面紅色的紗簾被人掀起,看到江瑾瑜的笑臉——很神奇,壞心情不見了,是,會有側妃,但她想到的都是兩人以後怎麼相處。

  她的怦然心動。

  他把手伸進來,夏蘭桂把自己的手遞了上去,他反手握住,跟她記憶中的一樣,溫暖,乾燥,比她的手掌大了一圈,他還捏了捏她,夏蘭桂心想,喲,有力氣炫耀來啦,好,本姑娘也捏回去。

  江瑾瑜低聲笑道:「別淘氣。」

  「我偏要。」奈何她力氣不大,對已經恢復健康的江瑾瑜來說,也不過不痛不癢。

  江瑾瑜手握新妻,一臉春風得意,引導著她跨越格扇前的坎子,過火盆,踩瓦片,象徵不好的都過去,從今以後是新的開始。

  雖然還沒到宴客時間,但親戚都已經提早到了。

  夏蘭桂聽見很多人的聲音,盡管紅布蓋頭,但想也知道會有多熱鬧。

  懷王二十年前救駕有功,平王二十年後救駕有功,一府二王,這等榮耀,多的是落魄皇族前來拜訪——東瑞國制,爵位一年一降,王爺,郡王,縣公,縣侯,縣伯,縣子,縣男,然後就變成普通人。

  當然,追尋祖譜仍然是皇家人,但沒了爵位,沒了俸祿,不是普通人又是什麼?只是今日是好日子,能拿出皇家對牌的,都還是放了進來。

  禮官眼見時辰差不多,大喊一聲,「新人立位,一拜,拜天地。」

  在嬤嬤的攙扶下,頂著厚重鳳冠的新娘子手拿喜結朝外拜了一拜,也不敢彎太低,萬一鳳冠掉下來,那就好笑了。

  「二拜高堂。」

  再拜。

  「夫妻交拜。」

  我拜。

  「送入洞房。」

  啊,總算完成一半了。

  這時候,新郎是不能親自送的,親戚這麼多,跟著女人走成什麼話,於是接下來便由王府的嬤嬤接手,小心翼翼扶著平王妃朝平王所住的晴嵐院去了。

  喜房自然一直有人來,其他的王妃,郡王妃,國公夫人,還有江東的妻子小齊氏,江山柏的妻子長孫氏,還有長公主的女兒,長郡主,郡主……好多好多,王府的葉嬤嬤一直在旁邊提點她,這是誰誰誰,這又是誰誰誰,然後江瑾瑜的四個妹妹也來了,江友柔,江易柔,江覓柔,跟江瑤柔,都是小姑,得好好打招呼,但人真的太多了,夏蘭桂連小姑們的臉都沒看清楚,就又被介紹另一個縣主夫人之類的。

  還有,二嫂長孫氏怎麼那樣胖,不是在山上出家三年才回到京城嗎?還是說懷孕了?想再看一眼好確定,但卻找不到人了。

  都不知道應酬了多久,有個大娘子來說,準備開席,請各位貴客可以上席了,房中這才安靜下來。

  江瑾瑜的大丫頭初一過來替她拿下鳳冠,「宴席至少要一個半時辰,王妃先歇歇,奴婢去端些點心過來。」

  夏蘭桂心中歡呼,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她肩膀好重,肚子又餓。

  不一會,初一又敲門進來,手上捧著四種點心,鹹的是繡球干貝,四喜餃子,甜的是桂花定勝糕,棗泥鍋餅。

  夏蘭桂實在很想全部吃完,但又想,萬一話傳出去,說平王妃很好吃,那可怎麼辦,她可不想剛剛過門,就丟江瑾瑜的臉。

        於是撿了一個干貝繍球,半塊棗泥鍋餅,剩下的只能含淚拜拜。

  嗚嗚嗚,吃了一點,更餓。

  古代的婚禮對新娘太不友善了,像現在,她一個人在房中餓著肚子枯等,江瑾瑜在外面大吃大喝,太不公平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初一,許側妃跟孫側妃去哪了?」

  快要進大門時,還看到兩頂粉紅色的轎子在路邊等,可後來她出來踩瓦片時完全沒感覺到這兩人,因為禮官只說「請平王,平王妃……」,都沒提到許側妃跟孫側妃,兩個大活人呢,禮官不可能沒看到。

  初一恭謹回答,「王妃進大門後,兩位側妃就由嬤嬤陪著,往自己的院落去了。」

  夏蘭桂只覺得問號,她以為四人會一起拜堂呢——若不是為了這個,幹麼跟著同一天過門啊。

  王府的葉嬤嬤笑說:「王妃不用奇怪,側妃就是侍妾,哪有那個福氣可以跟正妃一起行禮,現下恐怕都已經梳洗完畢,自己在吃晚飯了。」

  她心想,自己要是許側妃或者孫側妃,肯定七竅生煙,規矩就是在說「你們不配」,到底為什麼要同一天過門哪,王府長吏真是天才,這種讓大家都不開心的主意也想得出來。

  太陽完全下山了。

  剛剛進房時,還看得到陽光穿過梅花窗,把青磚地曬出一條一條陽光,越來越斜,越來越斜,然後不見了。

  從黃昏到入夜,也不過就是一會兒。

  葉嬤嬤燃起了燭火,桌上一對龍鳳燭,窗邊一對百子燭,把房間照得很明亮,象徵好事成雙。

  夏蘭桂心想,差不多也戌初了吧,宴席應該散了。

  彷彿在回應她似的,不遠處又傳來喧鬧聲。

  高嬤嬤喜孜孜的說:「平王過來了。」

  她先前想「快點回來,快點圓房,我要吃飯」,可現在人真的就在不遠處,卻突然害羞起來,來不及說什麼,高嬤嬤又把鳳冠放回她頭上,蓋上喜帕,眼前只剩下大紅色。

  格扇開了。

  撲通撲通,夏蘭桂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葉嬤嬤帶頭,「老奴祝平王,平王妃,早生貴子,多子多孫。」

  幾個丫頭跟嬤嬤連忙跟上,「祝平王,平王妃,早生貴子,多子多孫。」

  「賞。」

  江瑾瑜身邊的隨身管事連忙打開袋子,拿出一個又一個塞得滿滿的大荷包,房中每個丫頭嬤嬤都有,一個也沒落下。

  月圓連忙捧高盤子,盤子上一根金色的喜枰。

  江瑾瑜帶著微笑,用喜枰挑起蓋頭——他的王妃,他的妻子,他們要成立一個家,一起攜手過一輩子。

  養傷雖然辛苦,但想到夏蘭桂對自己一番情意,就覺得很值得,他原本以為自己只會娶一個門戶相當的妻子,然後平凡一輩子,可是她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喜歡」,原來想念一個人是這種感覺,她雖然不在眼前,但看到信也甜得很。

  葉嬤嬤笑咪咪的,「請平王,王妃一起來喝合巹酒。」

  江瑾瑜攜著妻子的手走到鋪了金絲紅巾桌子旁,打開用紅繩繫的兩個乾葫蘆,把酒注入,兩人纏著手臂,各飲一邊。

  儀式結束後,葉嬤嬤笑咪咪的收好東西,笑著說:「天地配合,成雙成對,夫唱婦隨,萬年富貴。」

  另一個宋嬤嬤很明顯的暗示,「平王,王妃,吉時已到,老奴們就在外面,平王跟王妃要什麼,喊一聲就是。」

  夏蘭桂只覺得臉都紅了,又害羞,又期待,肚子不餓了,她的心裡在放煙花。

  下人都退了出去,江瑾瑜替她把鳳冠拿下來,笑說:「可重了吧?」

  「還好。」

  撲通,撲通,她聽得到自己的心跳。

  他拉著她坐在百子床上,夏蘭桂又想看他,又不好意思看他,想想,偷看一下無妨吧,沒想到一瞄,兩人視線對個正著。

  夏蘭桂連忙低下頭。

  江瑾瑜低低的笑,,「王妃怎麼不看本王一眼。」

  撲通,撲通。

  哎喔,小心臟快跳出來了,糟糕,好緊張,好緊張,好緊張。

  她覺得自己全身在發抖,但還是鼓起勇氣拉住他的手,「王爺大妾身一歲,以後可得讓著妾身一些。」

  「好。」

  「妾身也會當個好妻子的。」

  「好。」江瑾瑜一點她的鼻子,「你我夫妻,不用稱我為王爺,也不用自稱妾身,說『你』跟『我』即可。」

  「那……那我從善如流啦。」

        江瑾瑜見她全身發抖,覺得可愛得不行,於是把她摟過來,親親她的額頭,「不用害怕,本王會很溫柔的。」

  「我……不怕。」

  江瑾瑜自己解了衣服,又替她解了,小心翼翼扶著她往後倒去。

  夏蘭桂心想,很溫柔嗎?應該是吧,至少她覺得挺好的,雖然很難形容,但她知道自己是被珍惜著的第三次時,她想到,江瑾瑜之前在信上說,自己已經恢復了,而且恢復得很好。

  當時總是半信半疑,怕他是為了怕她擔心才這麼講,現在她知道了,他不是說客氣話,他是說真的。

  他不但恢復了,還恢復得……相當好,非常好,超級好。

*             *             *

  隔日起來,就是入宮拜見皇太后跟皇后。

  禮法,禮法,夏蘭桂饒是全身酸痛,還是打起精神來,在夏天穿著繁復的宮服,跪跪跪,拜拜拜。

  皇太后沒有特別給什麼,但卻當著宮女跟嬤嬤的面給了她一塊牌子——可以不用通傳,隨時入宮。

  二十年前,懷王保住她兒子的王位,二十年後,平王救了她兒子的性命,她是後宮女子,不能干政,金銀財寶什麼的又不足以表達感謝,於是想出這個方法,「哀家老了,就喜歡看年輕的孩子們親親熱熱,以後你每個月初一進宮跟哀家一起吃素,皇后也一道。」

  夏蘭桂連忙跪下謝恩——這恩典可大了,以後就算嫡婆婆懷王妃想拍她,都得想想……這個是每個月都進宮跟皇太后還有皇后吃素齋的人。

  換言之,她可有了一個大大的靠山。

  雖然跪拜膝蓋痛,腰也痛,但太值得了,隨時能入宮的牌子呢,連皇后的親娘都沒能拿到的東西。

  出了宮門,江瑾瑜已經從御書房出來,在那邊等她了,見新婚妻子一臉笑咪咪,忍不住莞爾,「從皇太后那邊拿了什麼好東西,笑得跟貓一樣。」

  「皇太后賞我以後每月初一進宮,跟她老人家一起吃齋飯。」

  江瑾瑜自然知道這個恩典很大,「你有這等殊榮,以後在京城只怕可以橫著走了。」

  「我可不希罕在京城橫著走。」已經是夫妻,夏蘭桂也就不用再顧忌,在馬車裡拉住他的袖子,小聲說:「我……只想在王爺心中橫著走。」

  江瑾瑜被她弄得有點心慌意亂,連忙定了定神,「厲害啊,進宮一會兒,出來變成狐狸精是吧?」

  夏蘭桂嘻嘻一笑,把臉枕在丈夫肩上,心裡開心不已。

  兩人就這樣一路說話,時間倒也過得快,不用一個時辰,馬車又回到懷王府。

  懷王府當然也是規矩繁複——要給齊太妃敬茶,要給公婆懷王,懷王妃敬茶,又是跪跪跪,拜拜拜。

  齊太妃十分高興,三個孫子都成親了,這個三孫媳婦雖然出身比較低,不過瑾瑜喜歡就好,想想便道:「本太妃已經不管事,早上請安也不用,只有兩件事情,第一,好好侍奉瑾瑜,第二,快點懷上孩子,其他的本太妃都不要求了。」

  夏蘭桂連忙裝乖,「孫媳婦知道。」

  然後是懷王,他是男人,總不可能交代後宅的事情,於是只簡單說:「家裡是你嫡母掌家,要是有什麼不懂便去問你嫡母,跟兩個嫂嫂,四個小姑要常常走動,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能太陌生。」

  她繼續裝乖,「是,媳婦懂得。」

  最後則是懷王妃,「該交代的,太妃跟懷王都說了,本王妃再補上一件,我們懷王府孩子太少了,得多生幾個,不只你要生,也得安排你兩個妹妹趕緊懷上,一起開枝散葉,那才是王妃的度量。」

  管太多,「媳婦謹遵教誨。」

  哪有人在正房媳婦敬茶時,說起讓妾室也趕緊懷上的事情,說穿了,懷王妃就是怕自己的親侄女許側妃被冷落——被冷落,那不是很正常的嗎?江瑾瑜傷重時,許婉倩明明有資格入宮探視,卻是一次都沒出現。

  夏蘭桂在心裡吐了槽,當然臉上表情可是乖得不能再乖。

  然後她終於比較清楚看到二嫂長孫氏了,不是胖,那樣子是有了,過門也不到半年吧,肚子就大了,效率真好,難怪溫側妃看起來喜氣洋洋,就要抱孫了誰不開心。

  齊太妃的規矩真的不多,就是大家互相認識,打了招呼,就說可以了,各自回房吧。

  回晴嵐院的路上,夏蘭桂感嘆,「二嫂看起來也懷有三四個月了,真是有福氣,過幾日我要上二嫂那裡去沾沾喜氣。」古代沒婦產科醫院,只能求迷信了。

  江瑾瑜一陣好笑,「我們昨天才成婚。」

  「好事不嫌早。」

  江瑾瑜低聲調笑,「那本王這幾個月多努力努力。」

  夏蘭桂被鬧了個紅臉,但還是把握住這個機會,「這可是王爺說的,我想快點懷上,趕緊給王爺膝下添個孩子。」

  太好啦,這是江瑾瑜自己說出來的,不是她去求來的——求這種事情好令人害羞,他能自己說出來那是最好的。

  新婚燕爾,留他幾個月,等她肚子大起來再說。

  兩人就著孩子的話題,有說有笑地回到晴嵐院,許側妃跟孫側妃已經在等了——這又是東瑞國的奇葩禮俗,因為側妃也算妾室,所以沒資格去大廳拜見齊太妃,懷王,懷王妃,她們只能在晴嵐院等,等著拜見平王跟平王妃。

  夏蘭桂自然早把東西準備好——江瑾瑜給她八十擡的聘禮,現在是她的嫁妝,要啥有啥,很好用。

  許側妃跟孫側妃齊齊行禮。

  一個是懷王妃的娘家侄女,一個是孫孺人的娘家侄女,只要她們不惹事,夏蘭桂也不會去為難她們,不用當姊妹,當鄰居就好,遇到了打打招呼,但也不用刻意來往,自己不想看到她們,她們應該也不會想看到她。

  新婚後的第一天,太忙了,等到可以歇下,都已經是近黃昏的事情。

  直到這時候,夏蘭桂才想起另一件事情,「你什麼時候要開始上朝?」

        「皇上放了我十天假。」

  「那等明天,你帶我到院子走走吧,我們婚前事情很多,說要來拜訪孫孺人,也一直沒機會,新婚才是我第一次進入懷王府呢。」

  江瑾瑜想,他們訂婚後沒多久,他就重傷了,然後昏迷三個月,養傷三個月,夏蘭桂就算有那心意示好,也沒辦法上門,「王府挺大的,可能要多走幾次才會熟。」

  「反正平王府建好還要幾年呢,總夠我時間好好熟悉熟悉,對了,大嫂跟二嫂可好相處?我是得多去親近,還是沒事少親近?」

  「大嫂那邊就不用了,她連生兩女,比起剛進門時不好相處,加上嫡母多疑,我封王之事讓她也不舒服,你去接近她的媳婦,她大抵會覺得你另有打算,只怕會開始防著你,我嫡母一旦開始防著什麼人,那個人就絕對不會好過的。」

  「那二嫂……」

  「二哥二嫂人沒問題,不過二嫂現在懷孕,禁不起一點意外,你少跟二嫂接近,如果非得見面,也一定要有兩個婆子,這是為了二嫂安全,也是為了你安全。」

  夏蘭桂只覺得臉都綠了,明明就是同一個爹,而且各自有爵位,根本不用爭搶,還能這麼步步驚心。

  她原想著,二嫂天性孝順,那肯定是比較好相處的,加上懷孕,可以過去沾沾喜氣,現在想想還是別了,萬一剛好就在她拜訪時,二嫂肚子不舒服,那就是她的責任,輕則說兩人八字相剋,重則要擔起責任。

  好,大嫂少接近,二嫂生完後再接近,現在要問起小姑了,「瑤柔是你的親妹,一定是可以接近的,那友柔,易柔,覓柔呢?」

  「友柔是我嫡母所出,對於家世看很重,雖然你現在是一品王妃,可在那小丫頭眼中,還是個七品門第,也不是不能接近,但跟她接近,你會被氣死。至於易柔,是虞側妃所出,虞側妃就這個女兒,從小精心教養,也知書達禮,不過她八月要成親,現在可能比較多事情,你若去找她,別耽擱太久。至於覓柔,是溫側妃的女兒,性子隨我二哥,不難相處,不過年紀小,比較好奇,跟她一起,她問題多多,要耐住性子回答。」

  夏蘭桂點頭,江友柔不用接近,江易柔可以,但是她忙,江覓柔也沒問題,最後就是她的親小姑江瑤柔,姑嫂當然會相處愉快。

  她忍不住感嘆,「聽說麒王可把兩側妃,四孺人,十姨娘都安置得滿滿的,通房也不少,就連鈺郡王都四十幾個孩子呢,你能想象有四十幾個兄弟姊妹嗎?人數都比一隊巡城士兵多了,可能有些都不認識吧,有郡王這個親爹可以靠,那些兒子當然不可能分家,所以鈺郡王的宅子就有二十戶人耶,不是二十幾口,是二十幾戶。想想就覺得父王也真克制,膝下才七個孩子,總共也才四個母親。」

  江瑾瑜道:「許側妃跟孫側妃,那真不能怪我好色,同意收孫愛嬌時,我還沒遇見你,只是覺得娶個表妹回家來孝順母親也挺好的,至於許婉倩,是嫡母所賜,不得不收,將來我出府,母親還要讓嫡母管束,我若不退這一步,母親以後的日子不好過。」

  將來平王府落成,他們夫妻就要搬過去,但卻不能把孫孺人接入平王府,齊太妃可以讓兒子養,那是因為先皇不在了才能出宮,而懷王活得好好的,斷斷沒有妾室讓分府兒子養的道理。

  夏蘭桂連忙解釋,「我不是怪你啦,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只是有一點小感觸而已。」江瑾瑜正色道:「本王答應王妃,本王的第一個孩子,一定會由王妃所出,本王的爵位,也只會傳給嫡子。」

  「真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那是自然。」他又不是不知好歹,他昏迷了,許婉倩沒退婚,但也沒有到宮裡探望他一次,然後孫愛嬌更絕,直接跟協律郎的庶子討論起了親事,而夏蘭桂選擇入宮陪他,他不能進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跟一口氣,二十幾個太醫,沒人能保證他還能不能走,這樣都沒嚇走她。

  是,皇上有令,但按照東瑞國制,未婚者若其中一方重傷,另一方可退婚,不會遭人非議,畢竟成親是為了幸福,並不是為了照顧另一人的生活起居。

  他現在還記得,迷迷糊糊中,聽到她念的「魚麗」,魚麗於暫,鱔鯊,君子有酒,旨且多。魚麗於罱,魴鱧,君子有酒,多且旨……

  念得他好餓,然後就醒了。

  那個瞬間,他心裡起了驚天動地的變化,覺得她看起來好美,她的笑容真可愛,真想快點好起來,真想牽著她的手在院子散步……

*             *             *

  三日後回門。

  夏蘭桂真的很不習慣祖父跟自己下跪,可是沒辦法,本來就是先論朝廷,再論家禮,祖父若沒跪上這一跪,哪日被參一本「不敬平王,平王妃」,就算是祖孫關係,那也是吃不完兜著走。

  為了祖父將來仕途,她跟江瑾瑜坐在大廳最上頭的位置,接受夏家眾人的磕頭行禮,直到受了禮,江瑾瑜說了「免禮」,她才能起身把祖父扶起來。

  夏老爺子一臉欣慰,「已經是王妃了,以後可不能孩子氣,要好好侍奉長輩,侍奉丈夫,知道嗎?」

  「祖父放心,孫女可乖了。」

  若說放心,夏老爺子是放心的——回門是一件暗藏玄機的事情,丈夫對妻子滿意,就跟著一道回娘家,亮相一下,要是不滿意,自己回門的女子也大有人在。

  平王能跟著回來,表示還行。

  於是連忙道:「還請平王移步到書房,下官剛得到一張棋譜,想跟平王討教一番。」

  江瑾瑜知道這是想讓夏蘭桂跟母親說說話,於是道:「也好。」

  對前途十分熱中的夏孝馬上說:「下官對棋藝也稍有研究,便斗膽自薦了。」

  江瑾瑜知道這人是夏蘭桂的生父,怎麼說呢,雖然以前對她不好,但好歹也是因為有這個當官的爹,有固定收入,她才能在大宅安好的長大,於是笑說:「也好,人多熱鬧。」

        夏孝喜孜孜的,彷彿已經看到自己來日高升的風光模樣,「子貳,你也跟著一起到祖父的書房,平王是你親姊夫,都是一家人,多親近親近。」

  夏老夫人一看,不行哪,平王上門,這個好處都讓二房討了,這怎麼可以,於是拼命給自己兒子夏忠使眼色,暗示他一起上,奈何夏忠膽小怯懦,連他爹這個從七品都怕了,何況平王這個一品。

  但夏老夫人的眼色實在太明顯,又不能裝作沒看到,於是夏忠只好也暗示自己的兒子夏子壹——你也跟去吧。

  夏子壹猶豫了一下,二叔跟子貳還能說一個是爹,一個是親弟,他這大哥算什麼,以前跟蘭桂也沒特別親,現在找什麼理由撲上去?說來說去,都怪妻子蘇氏,讓她去跟蘭桂走動走動,巴結巴結,她偏偏不要,要是她走動得好,搞不好蘭桂就會自己說「大哥,你怎麼不一起去呢,人多熱鬧呀」。

  夏子壹當然不會去想,蘇氏早就已經對他絕望,不想替他做任何事了,蘇氏現在有兩個兒子,照顧兒子不好嗎?還去照顧丈夫這個巨嬰。

  夏老爺子並不是不想提拔自己的大兒子,他也特意多延遲一下,好讓夏忠開口,偏偏夏忠眼神飄來飄去,就是不敢看這邊,想想也沒辦法,只能算了,機會已經給了,自己不把握住,能怪誰呢?

  眼見不能再耽擱,夏老爺子只好開口,「平王,書房請。」

  就見夏孝、夏子貳喜孜孜跟上了,留下一臉生氣的夏老夫人,無言的汪氏,不敢看娘的夏忠,還有暗自悔恨的夏子壹跟夏子肆。

  夏蘭桂抽了抽嘴角,這就是夏家的兒子們,還真夠有出息的。

  胡氏懶得管大房,挽著女兒說:「到娘房裡去。」

  「好。」

  夏老夫人還想為了自己兒子做最後的努力,於是扯著笑容開口,「二媳婦,蘭桂,別回房了,就在廳上,我們自己人說說話。」又對丫頭嬤嬤道:「你們都下去,我們祖孫三代好說說体己話。」

        夏蘭桂很想嘖一聲,但為了讓母親以後好過點,她還是選擇了退讓,「祖母有什麼想交代的,孫女聽著。」

  夏老夫人一陣尷尬,她哪有什麼好交代,才過門三天,總不可能現在就幫夏家的男人討官位,但這種事情不先講好,她始終不放心,於是道:「祖母是過來人,還是有些事情要交代你,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肚皮爭氣,再來,是娘家給力,這肚皮爭氣,祖母幫不了你,可是要說娘家給力,卻有個方法。」

  夏蘭桂在內心哼了一聲,說來說去,還不就是要我跟平王討官位,真是好祖母,不管別人才剛剛新婚,立場為難,開口說要就要,一點顧忌都沒有,嘖。

  心裡不高興,臉上卻笑著說:「這倒是不用祖母煩心,皇太后很喜歡孫女,給了孫女牌子,可以隨時入宮,我們夏家跟平王門戶差異大,孫女也不是不擔心,但有了這個大靠山,孫女這幾天真睡得特別香。」

  夏老夫人噎住了,啥?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皇太后居然這麼喜歡這個死丫頭?她想了兩個晚上要講什麼,這下完全派不上用場了啊。

  「祖母若沒別的交代,孫女便跟母親回房,說些悄悄話了。」

  夏老夫人這下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了,三日回門,母女說說體己話是天經地義,總不能告訴她們:我也要聽。

  想討官位,被堵回來,夏老夫人很不高興,但卻一肚子氣沒地方發,只能垂著嘴角,表示不開心。

  夏蘭桂才懶得理她,拉起母親的手,「娘,我們去你房間——」

  「平王妃。」大伯娘汪氏突然喊她。

  夏蘭桂覺得奇怪,禮多必詐,於是也沒應,只是等著。

  汪氏又戳了戳夏元琴,夏元琴這才一臉灰敗的往前一行禮,「以前是妹妹不對,還請姊姊大人大量,別跟妹妹見怪。」

  她想起那日蹲在汪氏房外聽到的,臉色自然不太好看,只是靜靜的等,道歉?她不想收,但若夏元琴講完了,她就要跟母親回房。

  「祖父幫妹妹說了一門還可以的親事,但對方有個要求,想當國子監錄事,不過是個從九品下,平王若安排,也只是動根手指頭,如此,妹妹就能大紅花轎,正妻過門,還請姊姊幫妹妹這個忙。」

  她冷笑,想毀我清白,意圖奪我婚事,還要我給你張羅?我像腦子壞掉嗎?

  不說清楚,這對母女,不對,這祖孫三人恐怕都覺得她夏蘭桂欠了夏家,欠了她們嫡長一脈。

  「國子監錄事不用平王,我就可以安排,不過我不願意,大伯娘啊,我喊你一聲大伯娘,是不想祖父操心,你們母女什麼打算,我清清楚楚——那人是誰,那藥哪來,不能沒有新娘子的大喜之日,有人想替我上花轎……」

  汪氏臉色一白,夏元琴原本灰敗的神情,更顯灰敗。

  母女倆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怎麼會,她怎麼會知道?她知道了,現在又是平王妃之尊,會怎麼報仇?

  胡氏卻是十分錯愕,「蘭桂,你說什麼?你、你在講什麼?」

  母親的本能讓她的思考異常快速,「那人是誰,那藥哪來,不能沒有新娘子的大喜之日,有人想替我上花轎——」,這樣就說的通了,為什麼夏元琴房中冒出個男人,汪氏卻害怕事情鬧到官府,死活不想給女兒爭個清白出來。

  胡氏背後一涼,撲上去揪住汪氏就劈頭蓋臉的打下來,「你這狗養的,想害我女兒,想害我女兒,我打死你!」

  汪氏理虧,不敢還手,被打了好幾個巴掌,後來是呆滯的夏元琴回過神來,這才上去幫母親。

  胡氏氣得整個人發抖,眼眶都紅了,「你們這樣壞心,都是報應,你們等著,天打雷劈還在後面,老天爺不會讓你們好過。」

  夏蘭桂安慰胡氏,「娘別生氣,女兒沒事。」

  胡氏想想不甘願,又衝上去打了汪氏一個巴掌,呸的一聲,吐了口水。

  夏老夫人都傻住了,心想,還好自己剛剛已經讓丫頭嬤嬤下去,要不然大房做這等醜事傳出去,元琴是不用嫁人了,但子肆還要娶老婆呢。

  「看在祖父份上,我給你們兩條活路,一是母女自請出族,永遠不得回京,二是保有夏大夫人跟夏二小姐的身分,以孝心為名,出家十年,或者也可以選擇繼續在這夏家住著,但住得心驚膽跳,睡不安枕——因為我不會就此算了,你們想讓我身敗名裂,我會真的讓你們身敗名裂。」

  她夏蘭桂不是聖人,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快意人生。

  以德報怨的是神經病,誰愛當誰去當,她是不會這麼做的。

  汪氏跟夏元琴臉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出族那就是什麼都沒了,出家雖然保有名分,但山上的日子要怎麼過?

  可是這麼秘密的事情都會讓夏蘭桂知道,還有本事把事情反轉過來,讓她們害到自己,若留在夏家,只怕整日提心吊膽,那也不是人過的日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8 10:12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夫君來相救

  夏蘭桂覺得老天爺一定是憐惜她前生命短又命苦,所以今世好好的補償了她一番——有寵愛她的娘,偏疼她的祖父,還有個好夫婿。

  因為她是每個月進宮跟皇太后吃齋的人,所以嫡婆婆懷王妃不太會給她臉色看,親婆婆孫孺人也是個不喜歡折磨人的軟性子,齊太妃就更簡單了,有時間過去一下,老人家總是很高興,把她當孩子一樣,讓嬤嬤拿糖果,拿點心,再交代幾句,好好養身子,快點懷孕,只要看到她乖巧點頭,齊太妃就開心了。

  朝上的司農卿告老還鄉,皇上破例讓江瑾瑜平王兼任司農卿——皇室兼官職,是東瑞國初次,不過平王本來就在司農卿那兒做事,加上救駕有功,哪個不長眼的會去跟皇上說萬萬不可,還不都是歌頌一片,說平王好,平王妙,平王呱呱叫,穩定米價最不容易了,平王過去三四年都做得不錯,未來肯定也不會出差錯。

  夏蘭桂真的很以夫婿為傲。

  小暑過,大暑去,天氣終於涼了些。

  白露到,寒露至,院子裡慢慢換上菊花盆景,空氣中隱隱飄著桂花香氣,冷香纏繞,好聞得不行。

  就在這個舒適的日子裡,她開始不舒適了,胸口悶得不行,明明最期待秋天喝酒吃蟹,高嬤嬤蒸了肥螃蟹,她卻不想動筷子,腦子裡想的是醋薑,對,就想吃醋薑,不用配飯,她就想手撕一條一條的,把醋薑當零食吃。

  高嬤嬤算了一下癸水的日子,趕緊去請大夫。

  一診脈,卻是好消息:有了。

  脈象很好,孩子很健壯。

  哇,這才過門四個月就懷上,效率也是挺高的。

        夏蘭桂喜孜孜,派了一眾人去報信,當然也有回夏家告知的。

  很快的,孫孺人來了,十分喜悅,直誇她有福氣。

  齊太妃年紀一把,也親自過來,給了她一本自己的手抄百子經,讓她壓在枕頭底下,說會保佑順產。

  面對老人家的好意,夏蘭桂笑說是。

  晩點江瑾瑜回來,高興得都說不出話來——已經十八歲了,同儕膝下都孩子兩三個,自己這才首次當爹,怎能不高興。

  夏蘭桂看他笑得停不住,心裡也暖暖的,「我一定會生出個大胖兒子。」

  「女兒我也喜歡。」

  「小棉襖當然好,不過我想先安長輩的心,對他們來說,香火還是很重要的。」

  江瑾瑜一臉眉飛色舞,「兒子也好,女兒也好,都是本王的心肝寶貝,他們會是京城最幸福的人。」

  夏蘭桂把臉靠在他肩膀上,「有爹疼,有娘愛,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有福氣的。」

  「你懷上了,那我去稟告太后,別讓你入宮了,我們王府離皇宮可有一段路。」

  「不不不,正是懷孕了,才更要入宮,讓皇太后跟皇后看著這孩子漸漸長大,以後對這孩子也會多三分感情,我只要小心一點,就能給這孩子帶來好處,沒關係的,我會小心。」

  人心很奇怪,沒孩子的時候想孩子,有了孩子又想他們有個光明前程。

  江瑾瑜尋思,如果是男孩,他這個父王還能在朝廷上提攜一下,如果是女孩,他就算有心,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忙,他一個大男人總不可能去跟女兒的婆家聊這些——有時候只是皇太后或皇后的一句話,女孩的命運就會大大翻轉,想想蘭桂照常入宮也好,若是小棉襖,得了皇太后的眼緣,只有好處,別的不說,皇太后發句話,小棉襖的婆婆肯定不敢虐她……

  想太遠了,孩子還沒生出來呢,但為人父親原來是這種感覺,明明今日才剛知道,已經恨不得給他鋪好錦繡前程。

  「那你自己小心些,可別累著自己了。」

  夏蘭桂一笑,「放心,我一定給我們生個健康的孩子,哭聲響亮,吃多拉多,頭好壯壯,嗯,也不求他聰明了,就求他健康便好。」

  「本王的孩子肯定聰明的。」

  秋日的下午,夫妻倆靠在一起說話,講孩子,講將來,內心覺得溫暖又寧靜。

  他們都是生死過一遭的人,能這樣牽著彼此的手,說著期待的孩子,對命運有說不出的感謝。

  夏蘭桂臉帶微笑的說:「我現在想到一個詞。」

  「哦,說來聽聽。」

  「千金不換。」

  江瑾瑜微笑,他自然懂,於是也跟著說:「本王也千金不換。」

  太醫說她胎象很好,鼓勵她多散步——太多夫人太太一旦懷孕,為了怕孩子有恙,動都不敢動,有些過了的甚至會直接躺床不下了,這樣的女子一旦到了生產,沒力氣,死活都看老天爺,極是凶險。

  太醫循循善誘,「平王妃一定要活動,每日散散步,對小世子會很有好處,對您將來生產,也會有好處的。」

  夏蘭桂是現代人,當然知道,現代女人生不出來還可以剖腹,古代真的都靠賭了,所以說,生子這件事,「順利是紅蛋,不順四塊板」,四塊板就是棺材,女人可是拿命來搏的。

  她的預產期大約在明年四月左右。

  這孩子真孝順,秋天舒服,冬天不熱,春天萬物復甦,還好不是夏天懷孕生孩子,京城的夏天很可怕,又悶又熱,她都不敢想像那麼熱的天氣還得一個月不能洗澡,臭都臭死自己了。

  不得不說懷孕真的太神奇了,賀爾蒙改變,她看什麼都超順眼的——自己已經擁有了小天使,看萬物都是善。

  「稟王妃。」小丫頭進來,「許側妃跟孫側妃來迎接王妃娘娘了。」

  夏蘭桂站了起來,「我就出去。」

  今日婆婆懷王妃要帶她們三人,還有她的大媳婦小齊氏上山去拜拜,拜的是送子觀音,一來是感謝觀音賜子,二來也是替小齊氏還有兩位側妃祈福,江東那房不知道怎麼搞的,現在都五個女兒了,一個兒子都沒有,急死懷王妃。

  懷王府分級嚴格,側妃得先來等她,再由她帶隊,前去正浩院迎接婆婆懷王妃跟江東的妻子,常樂郡王妃。

  她懷孕後不喜歡紅色,穿著一身杏黃色的宮裝。

  出了格扇,許婉倩跟孫愛嬌連忙行禮,「見過王妃。」

  「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禮。」

  因為太醫說要多散步,所以夏蘭桂沒坐軟轎,三人一前兩後,在花園小徑上前進,說的都是天氣,木芙蓉開了,粉紅色的大麗花盆景放了一整排,天空很藍,樹葉轉黃,秋天的風很是乾爽,吹起來舒服得不行。

  懷王妃已經穿戴妥當,見三個媳婦到來,這便準備出發。

  送子觀音廟位於城東郊區山上,是百年古寺,香火鼎盛,來的有求子的,有還願的,香客終年絡繹不絕。

  懷王妃其實不想來這趟,但身為嫡婆婆,總不能不表示,不然傳出去也難聽,幸好天氣不冷不熱,不然真是遭罪。

  想想既然是求子,那就把自己媳婦帶上——小齊氏過門五年,已經兩胎,都是女兒,她這個娘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希望老天開開眼,給兒子這房一個香火,她也不求多,能有一個她就滿足了。

  雖然是有兩個王妃,但送子觀音寺並沒有給她們特殊待遇,怎麼對其他的求子婦人,就怎麼對她們婆媳五人,夏蘭桂內心不禁對這寺廟的和尚另眼相看,四大皆空,這才是真正的出家人呢。

        五人一字排開,在蒲團跪下,磕頭。

  夏蘭桂一直聽到各種念念有詞,各種祈禱發願,不禁心生憐憫,生子對女子來說壓力太大了,大嫂不是不能生,是大哥的染色體讓她生女兒,可是看在懷王妃這個婆婆眼中,那就是媳婦的肚皮不爭氣。

  磕完頭,又添了一些香油錢,接著到後面吃多子粥。

  懷王妃忍不住交代,「大媳婦,等一下你可要多喝兩碗,我尋思著就是你前幾次懷孕都沒來這禮拜觀音,這才會連生兩女,今日我們婆媳誠心一點,你自己的肚皮也得爭氣,東兒都二十歲了,還沒個兒子,你是正妻,得加把勁。」

  小齊氏一臉愧疚,「都是媳婦不爭氣。」

  「你是太妃的侄孫女,我不給你面子,也得給太妃面子,可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再等你一年,你要是再生不出兒子,我可要提兩個娘家侄女給東兒當郡王側妃,到時候你可別說我這婆婆偏心。」

  小齊氏低聲說:「媳婦不敢,都是媳婦不好,惹得母妃不高興。」

  「你知道是自己的錯,還算有救,誠心點,看看菩薩能不能給東兒一個兒子。」

  夏蘭桂跟高嬤嬤面面相覷——幹麼在這種地方訓媳婦啊,這樣她們很尷尬耶,又不能當作沒聽到,但又不好發表意見。

  但她也懂一點婆婆的難處,就像她一樣,一個側妃是嫡婆婆那邊的侄女,一個側妃是親婆婆那邊的侄女,她真的是很不好責備——之前孫愛嬌自己做了點心,擅闖江瑾瑜的書房,江瑾瑜讓她處置孫愛嬌,夏蘭桂就很猶豫,重了,是打孫孺人的臉,輕了,是打自己的臉,那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說來,孫愛嬌真的是很任性了,仗著孫孺人,想幹麼就幹麼,然後自己這個平王妃也很孬,就是不敢跟她槓上。

  想想還是許婉倩好,又安靜,又溫柔,這幾個月來,一點事情都不惹,安安靜靜的自己過日子——是嘛,這樣不是挺好,江瑾瑜雖然不能說雨露均沾,但也看在嫡母跟母親的份上,都有去兩個側妃那邊啊,而且她們既然自願為側妃,自然是知道妾室的身分,點了頭,過了門,再來抱怨不公平?這樣對嗎?

  她想想,又覺得自己有病,居然這麼平靜的評論「雨露均沾」這個問題。

  但也沒辦法,東瑞國裡除了窮得娶不起的莊稼漢,幾乎都是一夫多妻,別的不說,就連王府一個大管家,都能娶上三個俏麗姨娘,而江瑾瑜在這種環境生活了十八年,當然無法要求他只要她一人。

  婚前,想到他也會去側妃那邊,她還以為自己會抓狂,會徹夜難眠,但只能說自己的樂觀還是有好處的,因為她就一直安慰自己,江瑾瑜是看日子的,她知道——不要小看中醫,醫娘也會憑著癸水算日子。

  只要是夏蘭桂高中獎率的日子,江瑾瑜一定是連續幾天努力,但側妃那邊,就是低中獎的日子,過去交作業的感覺。

  真的很難為他啦,一個是嫡母給的,一個是親娘給的,他不收就是不孝,然後若是不過去那邊,一旦側妃哭訴,遭殃的還是她這個平王妃,懷王妃會叫她過去,暗示她做人正妻要大度,孫孺人也會過來,暗示她瑾瑜年紀不小,要快點開枝散葉。

  順勢而為,這才是生存的道理,而不是想著要跟所有人槓,退後一步說,她還有優勢,自己在宮中陪伴了江瑾瑜三個月,光是這點,逃避的許側妃,和預備跟別人訂婚的孫側妃就永遠無法跟她比。

  江瑾瑜是很知道好歹的,他對她真的很好。

  他會去側妃的院子,但從來不在那邊過夜,王府中的人都知道,平王心中只有平王妃一人,她不用出手買通下人,個個都對她忠心耿耿。

  夏蘭桂,這樣想就對了,不要鑽牛角尖,既然到了東瑞國,就要入境隨俗,不要强迫江瑾瑜去當現代人,因為他本來就不是。

  何況自己還早先一步懷了孩子,孩子是上天給的禮物,肚子有了這小祖宗,終於消去不安——她一直很怕萬一自己生不出來怎麼辦。

  老天爺對她真好。

  她放下求子觀音廟熬煮的多子粥,用帕子印印嘴角。

  這觀音廟的風景倒是不錯,雖然不大,但確有百年韻味,前庭還有一棵數十人才能環起來的老樹,據說上千年了,枝幹粗,葉子蔥蔥鬱鬱,都已經秋天了,現在也不見一絲枯黃,仍然十分翠綠,有不少婦人都摘葉子回家煮水,當然也是迷信,說這樹多繁盛啊,喝了葉子水,孩子一定很快到。

  懷王妃除了張羅自己的大媳婦多吃,也張羅自己的侄女多吃,那許婉倩平日飯量不大,被姑姑逼得直喝了三大碗。

  夏蘭桂已經懷孕,自然意思意思就好,那孫愛嬌聽得多子粥很靈驗,也是一口氣吃了三大碗,然後打了個嗝,聲音還挺大,連續好幾聲,大抵覺得自己丟臉,開始裝沒事,彷彿剛剛打嗝的不是她。

  大戶人家有一個好處,大家都很會裝沒事,一個王爺側妃這樣打嗝,其實很失禮,但此刻沒人提這件事情,硬要說,只有懷王妃的表情有點微妙,但她也沒多講什麼,就是讓身邊的皮嬤嬤去打包一些多子粥,好給江山柏兩個剛晉升上來的良人,免得回頭齊太妃知道了,數落她這個嫡婆婆太偏心。

  皮嬤嬤包了兩大碗,交給身邊的小丫頭,接著又恭恭敬敬的對懷王妃開口,「稟王妃,時間不早,該回去了。」

  懷王妃便道:「都聽到了,去準備準備。」

  講得很含蓄,但大家都懂,意思就是,想去淨房,現在快去,等一下上了車就是一路回家了。

  求子觀音廟到懷王府,大概要兩個時辰,夏蘭桂想到剛剛喝的那碗粥,很自愛的去了一趟洗手間。

  妙的是,等她回來,孫愛嬌好像這才想起自己也該去,「許姊姊,你不去嗎?」

  「我,我還好。」

  「跟妹妹去洗個手吧,回程可要好久呢。」

  許婉倩有點猶豫,但還是讓孫愛嬌勸走了。

  夏蘭桂有點傻眼,都幾歲了還一起上廁所?

  算了,她們高興就好。

  回程路上,很不妙的許婉倩吐了——大概是求子粥喝太多,加上行了一段山路,人不舒服,最不幸的是都吐在了她的姑姑懷王妃的裙子上……

  然後就是一路很不舒服的狂嘔,粥吐完了,吐水,水吐完了,吐膽汁。

  懷王妃眼見不行,讓車夫直接就近找客棧休息,吩咐下人去找大夫,另外派皮嬤嬤回懷王府,告訴家裡人她們這邊有點狀況,會耽擱一兩天。

  「姑姑,侄女沒事。」許婉倩白著臉,「我們回王府吧。」

  「你這樣是不能再上路了。」雖然延遲了時間,但許婉倩是懷王妃從小看大的,又是親弟弟的女兒,自然十分疼惜,「晚一天回去也不會怎麼樣,府裡太妃在,不會有事的。」

  「可,可這樣累得大家……」

        夏蘭桂連忙出聲,「妹妹身子要緊,明日再回去也沒什麼。」

  「就是。」懷王妃責怪。

  旁邊皮嬤嬤突然靈光一閃,「這,這許側妃會不會是有了?」

  許婉倩連忙搖頭,「應該不是的。」

  懷王妃卻不這麼想,滿臉喜悅,「怎麼不是,我看是,等會大夫來看就知道,你啊,快點懷上孩子,你祖父祖母信上天天問呢。」

  說話間,管事已經找到一間不錯的客棧,也把上房都包了。

  一群女眾,這便下了車。

  這時,一個年輕掌櫃過來,「小生帶各位上樓。」

  掌櫃年輕又好看,嗓子溫柔,還風度翩翩,怎麼看都像是書中人物,幾個小丫頭頓時紅了臉。

  夏蘭桂內心也喔了一聲,這樣子放在現代,當個偶像綽綽有餘,劍眉星目,真好看——不過還差江瑾瑜五條街的距離。

  那俊秀掌櫃問道:「敢問這位可是夏大小姐?」

  她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

  「小的以前曾經在夏大人那兒念書,很受夏大人的照顧。」

  夏蘭桂內心問號,可我不認得你啊。

  不過算了,既然是祖父的學生,也不好裝作不認識,於是笑了笑。

  「小的雖然是商人的孩子,但夏大人卻一視同仁,對小的跟其他的世家公子一樣,沒半點偏心,小的很感謝,後來因為哥哥病故,家中無人幫忙,這才斷了學業,不過夏大人曾經送小的一席話,受用至今。」年輕掌櫃顯得很高興,「今日見到夏大小姐,是小店的榮幸,需要什麼,還請您直接吩咐,千萬別客氣。」

  也太多禮了,但人家又沒惡意,於是夏蘭桂道:「若有需要,會再找掌櫃的,多謝有心。」

  那掌櫃遇到老師的孫女,十分高興,親自領了她們上去,但也知道男女有別,讓妻子陪同她們各自進房,自己只在外頭等著。

  隱隱聽見他吩咐今日不再接待外客了,要專心接待恩師家的孩子。

  高嬤嬤笑說:「王妃可要把今日之事跟老爺子講,他老人家一定會很高興的。」

  「那是自然。」並不是要中舉才叫出息,能夠孝順長輩,堂堂正正做人,也是出息,掌櫃的妻子肚子都好大了,看樣子這一兩個月就會生,就算不入仕,人生也是很圓滿的。

  客棧五間上房,懷王妃,小齊氏,夏蘭桂,許婉倩,孫愛嬌,剛好一人一間。

  很好很好,通常在外面需要將就,這下一人一房,大家都方便。

  妙珠從外面打了乾淨的水進來,奇怪道:「也不是奴婢多心,只是哪有側妃身體不舒服,累得王妃也得跟她一樣晚回家的。」

  「婆婆不走,媳婦怎麼能走,我若是一個人先回王府,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說我不孝。」

  這就是一個結,懷王妃疼侄女,不想讓她一個人在外面,她這個媳婦要尊重婆婆,所以不能先行回家,然後也因為她這個正妃都不走了,孫愛嬌當然也只能留下來。

  她們這麼臨時,沒想到還能找到有五間空房的客棧,真是太幸運了,萬一只有兩間房,一定是她跟婆婆同房,她才不要。

  晚一點,客棧端了晚飯上來,六菜一湯,素的是鳳凰鮮蔬,蒸豆腐,三菇白菜,葷的是蔥爆河蝦,醬牛尾,八寶鴨,當然比不上王府,但是能臨時生出這麼多菜來已經算不錯,古代又沒冰箱,菜肉都不是說有就有,想必掌櫃的費了心去張羅。

  感謝祖父,他慈愛的對待每一個學生,回報在自己孫女身上了。

  吃了晚飯,她去了許婉倩的房間——身為主母,不能只顧著自己吃,也得管下面的人好不好,她若對這側妃生病不理不睬,回頭就等著被婆婆罵。

  許婉倩已經喝藥睡下了,嬤嬤說沒懷孕,但吃太多了,導致氣血不順,這才會引起這麼大的反應,晚上還要起來喝一次藥。

  高嬤嬤給了那老嬤嬤一個荷包。

  老嬤嬤迅速收下了,藏進袖子中,笑說:「若是懷王妃問起,老奴知道怎麼說,平王妃放心。」

  也不用誇大,但一定要告訴懷王妃,平王妃來過喔。

  回到自己房裡,打了個哈欠,除下外服,中服,脫下鞋子,這就爬上床睡了。

  高嬤嬤年紀大,去跟另外幾個老嬤嬤擠一般房,夏蘭桂這邊就由妙珠睡小榻守床。

  今日奔波一趟,實在疲倦,她合上眼睛,很快的夢周公去。

  夏蘭桂翻了個身,鼻子聞到江瑾瑜的味道,心想,你回來啦?

  秋收的季節,最近司農部的事情超多,上朝報告,下朝精算,他常常很晚才回府,她往往睡到半夜醒來,這才發現他已經回家。

  丈夫很忙,但她覺得很棒,大丈夫應如是,她以他為榮……

  嗯,不對啊,她今天是住在客棧耶,怎麼會有江瑾瑜身上的氣味?但明明是他沒錯,她總不會連他的熏香都不認得……

  很想睡,還是睜開眼睛,江瑾瑜一臉笑意看著她,「真能睡。」

  原來去求子觀音廟是作夢啊。

  夏蘭桂對他笑了笑,然後閉上眼睛,朝他靠去,想想又不對啊,這被子跟床單的質感不一樣,王府的是上好的青山緞,現在的觸感,最多就是絲綢吧……

        又睜開眼睛,江瑾瑜還是在笑,「不用怕,你在作夢。」

  她醒了,整個人醒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是客棧沒錯啊,可,可江瑾瑜怎麼會在她身邊?

  看著妻子一臉驚疑不定,江瑾瑜只覺得可愛得不行——他的娘子不傻,但段數還不夠,他得好好保護她。

  「你怎麼來了?不是,你怎麼知道我們在哪間客棧?」

  「這點小事都不知道,本王怎麼做事。」

  她想起婚前,他也是偷偷跑到她房間,然後就出了夏元琴那件事情……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浮上。

  江瑾瑜把她抱到懷中,「還早呢,睡吧。」

  「這樣我哪睡得著,快跟我說什麼事情。」

  「等天亮就知道了。」

  夏蘭桂實在很想說,等不及啊,等到什麼時候,結果他伸手拍她的背,被哄了一下,馬上倦意湧上。

*             *             *

  她作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在拍戲,是她人生中最後一場戲。

  她吊著鋼絲要橫過水面,底下沒有防護網,也沒有救生員,製片說,那樣成本會很高,她很怕,但媽媽一個巴掌就打下來,說她不聽話,說早知道她這樣不懂事,就不要生下她,省得自己都快四十歲了還要操神。

  她怕媽媽生氣,一閉眼,蹬腳飛了。

  她應該優雅的飛過湖面,但她只覺得自己稍稍往下沉,也不過就是幾秒鐘的事情,鋼絲斷裂,她整個人落入湖水裡。

  她還能聽見周遭大叫救人的聲音,可是誰敢下來,五度的天氣跟一個溺水的人,沒人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她吃了很多水,然後有人把她拉了起來。

  她又能呼吸了,空氣——

  「姑娘還好嗎?」

  不是製片,不是工作人員,他穿著一襲墨綠色的衣服,頭髮上戴著玉冠——他是她後來的丈夫,他是江瑾瑜。

  耳邊一陣吵雜聲。

  怎麼啦?

  真的嗎?

  讓我看看……

  怎麼這麼多人,拍戲都是現場收音,不允許發出任何聲響的……

  夏蘭桂睜開眼睛,那聲音不是來自夢裡,是現實。

  江瑾瑜也醒了,用長了點鬍渣的下巴蹭她額頭,她覺得癢,縮了縮,又想,還好床鋪的帳子已經放下來,不然讓妙珠看去,多不好意思。

  外頭傳來一句「凡事有本王妃在」。

  咿呀一聲,格扇開了。

  雜沓的腳步聲傳來。

  夏蘭桂內心怦怦跳,說她害怕,並不正確,因為江瑾瑜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她的天正頂著,她實在沒什麼好擔心。

  但要說不害怕,也不盡然,婆婆雖然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但都能做到維持表面和平,這麼不客氣的言語,是她第一次聽到。

  「王妃。」居然是懷王,「本王是看在夫妻二十年,這才過來,可是你要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夏蘭桂看了江瑾瑜一眼,後者居然還在笑,奇怪的是剛剛明明很不安,但看到他笑,她好像也好了。

  真不知道是什麼大事,懷王妃這樣風風火火把懷王喊來……嗷,她想起來了,今天休沐,大家都不用上朝,難怪江瑾瑜這時間還在她床上。

  「王爺,臣妾就是知道事情重要,所以不敢作主,這才斗膽讓王爺過來一趟。」懷王妃道。

  「什麼事情,說吧。」懷王的聲音很無奈。

  「婉倩,你來講。」

  「姑姑,婉倩……」

  「別怕,事情既然是你看到的,自然由你來說。」

  「是啊。」孫愛嬌居然也摻和進來,「姊姊看到什麼就說,父王跟母妃在這邊,他們自然會作主。」

  過了一會,許婉倩才開口,「昨日婉倩因為身體不適,累得姑姑跟姊姊無法回家,心裡很愧疚,昨晚喝了藥,半夜又喝了一次,早上覺得身體大好,想親自下廚給姑姑還有姊姊做點粥,聊表心意,卻沒想到去廚房的路上,瞧見昨日那個年輕掌櫃……鬼鬼祟祟的,婉倩一時好奇,便跟了上去,發現他居然朝上房這裡來,還……還……」

  「還怎麼?」懷王很平靜。

        「還進了姊姊的房間,好像是說好的一樣,他才輕輕敲了一下門,那格扇就從裡面開了……婉倩不敢再看下去,連忙去稟告姑姑。」

  夏蘭桂睜大眼睛,許婉倩這死妞,睜眼說瞎話,虧得自己平常還對她不錯,沒想到她居然這樣陷害自己。

  轉頭看看江瑾瑜,突然懂了他為什麼在這裡。

  夏蘭桂聽到許婉倩那樣說,只覺得有種被污蔑的怒氣跟委屈,江瑾瑜張開手,她靠了過去——這是她的天,她的大樹,她的依靠。

  壞人很多,人心難測,可是有他在,她不怕。

  「婉倩,本王也算看著你長大,所以再問你一次,你都是親眼看見的?」懷王沒有生氣,但聲音中自有一種威嚴。

  隔了一會,許婉倩這才回答,「是。」

  「稟父王。」孫愛嬌大概是看不下去,主動接口,「母妃帶著我們到這邊休息時,那掌櫃就出來跟王妃敘舊了,兩人很是親熱,聽起來好像掌櫃的是夏老爺子的學生,說不定兩人以前就有關係,只不過在我們面前裝作不認得而已。」

  「我就問一句,你們,都敢發誓自己說的是真的?」

  「愛嬌能。」

  隔了一會,「……婉倩也能。」

  「王爺,不是臣妾看不得瑾瑜好,只是這件事情關係太大,所以請王爺親自過來看,你親眼見到了,總比臣妾說還要有說服力是不是。」懷王妃頓了頓,「好了,夏蘭桂,我們都說這會子話,你跟你那奸夫應該也醒了,把帳子打開,出來認罪吧……嗯?裝蒜就沒事了嗎?皮嬤嬤,去把帳子拉開。」

  帳子內,江瑾瑜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伸手拉緊帳子。

  皮嬤嬤怎麼抵得過江瑾瑜的力氣,自然是拉不開。

  孫愛嬌見狀,忍不住上前幫忙,兩人拉了一會,江瑾瑜突然鬆開手,皮嬤嬤跟孫愛嬌跌成一團。

  孫愛嬌很快爬起,嘴裡嚷著,「我看你這奸夫往哪躲——王,王爺?」

  帳子外眾人都驚呆了。

  一群人要來抓奸,結果王妃的奸夫就是王爺?

  江瑾瑜若無其事,「父王早安,母妃早安。」

  夏蘭桂一笑,許婉倩卻是暈了過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9 07:0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8 10:59 PM 編輯

【第十四章】   一次拔毒瘤

  家醜不可外揚,大隊人馬回到懷王府。

  許婉倩昏是昏了,但馬上又被嬤嬤們弄醒,不然做錯事情裝昏就能躲過,這樣家裡哪還有規矩。

  大廳中,懷王居中而坐,一臉錯愕的懷王妃坐在左邊,江瑾瑜跟夏蘭桂坐在右邊,許婉倩跟孫愛嬌站在中央,臉色自然十分不好看。

  懷王妃最先忍不住,「婉倩,姑姑是信了你,這才把王爺請過來,可是帳子裡沒有掌櫃,卻是瑾瑜,你倒是告訴姑姑,怎麼會這樣?」

  許婉倩簌簌發抖,「侄女……侄女……」

  懷王妃看她一副小老鼠的樣子,又不忍了,畢竟是弟弟的女兒,喊自己姑姑十幾年,怎麼忍心繼續為難她,於是轉而問向孫愛嬌,「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孫愛嬌倒是口齒伶俐,「稟父王,稟母妃,媳婦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只是看皮嬤嬤拉不開帳子,幫忙伸手拉了一下——見到掌櫃進王妃房間的不是媳婦,去打擾母妃休息的也不是媳婦,母妃這麼問,媳婦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穿了,媳婦也沒做壞事,只是喜歡看熱鬧罷了。」

  夏蘭桂看了江瑾瑜一眼,兩人臉上不約而同露出同一種表情:這孫愛嬌厲害,誰都看得出來她跟許婉倩有什麼,但是偏偏又能撇得乾乾淨淨。

  她說的,每個人都看得到,所以不是造謠,她做的,也不過就是幫皮嬤嬤拉帳子,這就更沒什麼了,是懷王妃下令拉的。

  懷王妃一臉冒火,她說的沒錯,但就是很生氣。

  江瑾瑜心想,還是自己開口吧,可想到許婉倩膽子超小,萬一又昏倒,那又是麻煩,於是語氣也沒那樣嚴厲,「許側妃,你意圖陷害王妃,按照律法,打三十大板,除名,挨完板子,自己收拾收拾回許家吧。」

  當然,他還有話沒說完,這種陷害正妻的,都還要派人去娘家附近大肆宣傳,好讓附近人家知道這家女子娶不得。

  只不過這話實在太後宅了,不是一個王爺應該說的,江瑾瑜便沒講,只不過廳上人人都懂。

  許婉倩身子晃了晃,「王爺,妾身真的看見那年輕掌櫃進了王妃的屋子,妾身……說的句句實話。」

  江瑾瑜想,真是冥頑不靈,自己已經在饒她一條命了,她還死咬著不放,「真看見了?」

  許婉倩連忙點頭,「真的。」

  「你倒是跟本王說說,那掌櫃怎麼會進王妃房間?」

  許婉倩沒開口,孫愛嬌卻搶著道:「王爺,這好說,王妃跟那掌櫃,肯定在夏家就有什麼,這個母妃跟嬤嬤都可以作證,那掌櫃一見王妃,就馬上問東問西,還說要報答什麼的,一點顧忌都沒有。」

  江瑾瑜卻是不理她,「許側妃,本王在問你話呢,掌櫃怎麼會進王妃房間?」

  「臣妾……」許婉倩一臉慘白,就是說不出話來。

  懷王妃卻看不下去,這婉倩她從小疼到大,實在不忍心,插話道:「話說回來,瑾瑜,你怎麼會在三媳婦的屋子裡?」

  「丈夫在妻子的房中,很奇怪嗎?」

  懷王妃噎住了,無法反駁,但又覺得不對,過了一會才說道:「瑾瑜,這事情可大可小,但牽扯到許家跟孫家,你可得斟酌。」

         「母妃,現在兒子的正妻被人污蔑偷人,您讓兒子要怎麼斟酌?」

  懷王一臉不高興,「本王已經說過很多次,你是母親,不可偏心,東兒之前有個通房出錯,你可是毫不留情就打死了,現在換到瑾瑜,卻要斟酌,怎麼,只有你許家的臉是臉,本王的臉,瑾瑜的臉,都不是臉了嗎?」

  懷王妃連忙道:「王爺別生氣,妾身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那你是什麼意思?」

  「妾身不就希望別傷了和氣嘛,這女人家關起門來不問外事,可是男人卻是天天朝堂相見,今日罰了婉倩,王爺看到臣妾的父親,臣妾的弟弟,難道不會覺得不舒服?」

  「本王可不會,今日是許家教女不善,本王有什麼好不舒服,說來,應該是你爹跟你弟弟要沒臉見人,教出個什麼女兒,什麼都沒學會,倒是先學會後宅那一套,陷害正妻?瑾瑜是腦子不好還是哪裡不好,這麼容易上當嗎?」

  懷王一頓訓斥,懷王妃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想保侄女,但眼見侄女也保不住了。

  江瑾瑜開口,「今日之事,就按照規矩來吧,許家女不守規矩,卻還要王府給面子,沒這道理,來人,把許側妃的東西收好,送她回許家,至於板子,念在夫妻一場,每個月我會派人上許家,一個月五板,打完為止。」

  許婉倩驚慌的抬起頭,「姑姑,幫侄女求求情,婉倩不能回許家……孫側妃,你也幫幫我,你是王爺的親表妹,王爺會聽你的……」

  孫愛嬌卻是連忙撇清,「姊姊說笑了,妹妹不過是個側妃,能講什麼呀。」

  「妹妹……」

  「姊姊就回家吧,憑著許家的門第,以後再嫁也不難,就算二嫁只能當續弦,那也總比老死在許家好啊……」

  許婉倩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低著頭開始想事情。

  王府的人久經各種陣仗,一看就明白,這許婉倩有話想說,但得給她一點時間整理。孫愛嬌連忙道:「父王,母妃,王爺,王妃,依照臣妾看,還是趕快把許姊姊送回許家,把事情講清楚就好,相信許大人能理解的。」

  「你不幫我……」許婉倩低低的開口,「好,那我就全部說出來,要死大家一起死……」

  孫愛嬌慌了,「姊姊胡說什麼呢,妹妹怎麼會不幫姊姊,實在是沒辦法啊,妹妹不過是個小小側妃——」

  許婉倩抬起頭,「這一切是臣妾做的,不過,孫側妃也有份。」

  江瑾瑜微微點頭,「說清楚些。」

  「表哥別聽她胡說八道——」孫愛嬌急忙開口。

  「許側妃什麼都還沒講,你怎麼就知道她是胡說八道?」

  「妾身……妾身……」孫愛嬌說了幾個字,卻妾身不下去。

  江瑾瑜對許婉倩道:「說。」

  許婉倩便娓娓道來,雖然詞不達意,又幾次被孫愛嬌打斷,但眾人也聽得明白,竟是這麼一回事。

  原來夏蘭桂懷孕,孫愛嬌原本以為表哥接下來會專寵自己,卻沒想到還是好幾天來一次,想著這樣下去,何時才能懷孕,而且就算懷上,上頭還有正妻的孩子呢,自己親生的如何才能出頭,唯一的辦法,就是把王妃弄走。

  這等大事,一個人自然謀劃不成,得有幫手,對側妃來說,最好的幫手就是另一個側妃,於是孫愛嬌找上許婉倩。

  剛好懷王妃要帶她們一群人上求子觀音廟,機會來了。

  許婉倩膽子小,幾度猶豫不要,孫愛嬌卻硬是拉著她去洗手,讓她把藥給服了,吃了這藥,會嘔吐不已,懷王妃心疼侄女,自然會找客棧先休息。

  至於那個年輕掌櫃,當然是冒牌的學生,他是孫愛嬌的哥哥從小倌館找來的,風采翩翩,態度迷人,原本想著把夏蘭桂迷倒就好,最好兩人自己親熱起來,卻沒想到她並沒有對他另眼相看,於是出動了第二計划——在王妃的飲食中放迷藥。

  對於別有心思的側妃來說,迷藥是個好東西,能讓人昏睡,能讓人任人宰割,清晨小倌再溜進去,把事情給做了,然後什麼都不收拾悄悄離開,等懷王妃來掀開帳子,看到那一床,自然會明白。

  夏蘭桂將會被處死。

  但平王已經是王,不能沒有正妻,這時候最可能從許側妃跟孫側妃中挑一個。

  孫愛嬌就是這樣哄騙許婉倩的,「姊姊,這可是一半的機會呢,你不想搏一搏嗎,若是你當了正妃,將來生了兒子就有保障,若是妹妹當上正妃,有這把柄在姊姊手上,妹妹也會對姊姊好的。」

  許婉倩本來就是個沒什麼主張的人,被這樣一說一哄,就同意了。

  雖然在求子觀音廟時一度想後悔,但還是在淨房被孫愛嬌喂下藥物,既然吃都吃了,也無法回頭。

  只可惜,老天爺沒站在她們這邊。

  許婉倩顛顛倒倒說完,一臉灰敗,「只是臣妾始終不懂,明明是看了那小倌進了王妃房中,怎麼會變成王爺。」

  江瑾瑜覺得好笑,「你們真以為本王不管家事?」

  許婉倩一臉茫然,「啊?王爺知道?」

  「自然知道,本王什麼都知道。」

  懷王妃一臉錯愕,覺得沒面子又不高興,「瑾瑜既然知道,怎麼不早說,省得大家這一番折騰。」

  「不抓個現行,只怕有人會不服氣,再者,兩個都是我的表妹,我總希望她們能懸崖勒馬,別讓家裡人太傷心,可惜——」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夏蘭桂是個粗疏性子,他為了妻子安全,只能多收買下人,銀子他多的是,有銀子,就有忠心,孫愛嬌剛起心思,就有人來報告了,最近孫側妃跟許側妃走得近。

  後宅女子能走得近,絕對反常,於是他開始撒網下去,沒想到兩人策劃的居然是這一齣,這已經不是爭寵了,這是想殺人。

  想想,如果一切按照計劃,夏蘭桂可是得死的,上了玉牒的人敢偷漢子,那是丟皇家的臉,只能以死贖罪。

        他跟許家跟孫家是早有口頭約,只不過那時他是郡王,原本是郡王側妃,沒想到皇上封了他當平王,他也懶得再挑,那就一樣吧。

  他傷重時,許婉倩沒進宮看過他,孫愛嬌甚至已經跟別人說起親事,老實說,這樣的女子他不是很想要,但顧及母親孫孺人在王府的生存艱難,他還是點頭,娶了嫡母的侄女,讓嫡母高興,娶了親娘的侄女,讓親娘高興。

  只不過沒想到有人這樣都不滿意,是,他江瑾瑜是偏愛正妃,但他偏愛正妃有他的道理,夏蘭桂那樣對他他又不是鐵石心腸,怎麼會不感動,在她念書的聲音中醒來,看到她那一臉驚喜,知道她在床榻邊守了自己三個月,怎麼會不偏心?

  如果一個「什麼都沒做的側妃」跟「付出真心真意的正妃」受到一樣的待遇,那才奇怪吧,他又不是只看美色的昏庸丈夫。

  他也不求許婉倩跟孫愛嬌要多麼貼心,事實證明,這兩個都是只想著自己多——人性,他已經沒怪她們了,沒想到她們會起這樣的心思。

  是,他是可以說出來讓父王跟母妃定奪,但是沒證據,人人都可以抵賴,不如將錯就錯,好把毒瘤一次拔出。

  孫愛嬌尖叫起來,「她胡說,父王,母妃明鑒,這許側妃是眼見自己保不住了,想陷害媳婦,媳婦什麼都沒做。」

  「好了,本王沒聾,不用這麼大聲。」

  孫愛嬌張嘴,懷王說什麼她都可以回覆,但偏偏懷王要她小聲一點,這是要怎麼繼續喊冤下去?

  懷王一臉無話可說——瑾瑜昨天就跟他提了這事情,跟他說,如果懷王妃來請就去,但不用生氣,因為夏蘭桂沒做有辱皇家的事。

  他想著,妻子雖然比較偏心自己親兒子,但大事上也沒糊塗過,應該不至於會把事情鬧大,沒想到她偏疼許婉倩,信了侄女的話,命人快馬來報,強調大事,讓他一定得去一趟。

  好,他去。

  因為心裡有準備,所以也沒生氣,只是靜靜看著眾人表情,他相信妻子不知道,因為妻子看起來非常光火,許婉倩則有些害怕,至於孫側妃,滿臉寫著看好戲,他是年紀大了,但不糊塗,這些小表情別想瞞過他。

  懷王已經知道原委,並不會感覺生氣,只是有點意外,許婉倩這孩子看起來不像膽子那樣大的——不過人心難測,他覺得側妃之位已經不錯,但許婉倩覺得還不夠,想再更上層樓,就像朝堂上的品級迷人,後宅的品級,也一樣會讓人失去理智。

  許婉倩知道自己逃不過,只是坐在地上發呆。

  孫愛嬌想替自己說話,但細查下去,就會知道那藥從哪來,那小倌誰找來的,都是孫家……於是只能使出最後一招:哭。

  她也不求懷王跟懷王妃了,求江瑾瑜,「表哥,我是一時糊塗,你別怪我,我以後會乖乖的,今天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吧,不然姑姑知道,也會難過的,表哥你這麼孝順,一定不忍心讓姑姑難過……」

  「孫愛嬌,本王為了讓母親好過,對孫家讓步良多,但想想你是怎麼對本王,當沒發生過?你已經十六歲了,你覺得能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嗎?要是本王迷糊一點,今日已經懷孕的王妃就要死在你們手中了。」

  「表哥……」孫愛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她如果回孫家,孫家也容不下她,這麼給家裡人丟臉,一定是會把她送到山上出家去。

  不,她要當王妃,要跟表哥琴瑟和鳴,要……要……心裡想了很多,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             *

  當天下午,孫愛嬌跟許婉倩就被送回本家,當然,有王府的嬤嬤跟著她們回去,做了什麼好事,都要一一講清楚——是你們不會教女兒,身為側妃不好好侍奉正妃,居然還想陷害,如此心思歹毒,王府不敢留人。

  至於會受到本家如何對待,那就看她們自己的造化了。

  出了王府,就不是王府的人,沒有打聽的必要,更沒有關心的必要。

  回晴嵐院的路上,夏蘭桂蔫蔫的,總覺得有點後怕,萬一他們夫妻都粗線條,今天完蛋的人就是她了,真可怕。

  江瑾瑜見她面如土色,知道她還在想,安慰道:「不用怕,你是本王的正妻,要害你沒那麼容易。」

  「可是我仔細想想都好多次了,秦玫霜想陷害我偷東西,夏元琴想陷害我偷情,現在孫愛嬌跟許婉倩想陷害我偷人——都是你這塊上好肥肉,讓這麼多人看我不順眼。」

  「是,是,是,都是本王不好。」

  夏蘭桂見他這麼哄,又不好意思了,「你說,人心怎麼這樣可怕,秦玫霜那是自己選的,又不是我讓她去嫁給路王,她原本不也挺開心的,可一知道我要嫁你,馬上覺得我欠了她,夏元琴更妙,我成婚,關她什麼事情,我嫁得好也不行,這許婉倩跟孫愛嬌也是,我真的對她們很不錯,從不立規矩,也不為難,婆婆什麼好東西下來,一定是一份過去,你也沒有專寵於我,放眼京城,她們肯定是最爽快的側妃了,但即便是這樣,也還是想弄死我,我就不明白了,各自過各自的生活,這樣也不成嗎?」

  抱怨了一通,看到江瑾瑜在偷笑,忍不住拍他一下,「我這麼認真的在思考,你居然在笑?我說的有錯嗎?」

  「當然沒錯了。」

  「那你笑啥?」

  「我是笑岳母把你保護得這麼好,別家小姐十二歲就是人精了,你都十七歲,還這麼粗線條,別的不說,岳母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我娘自然疼我。」夏蘭桂想想,又低聲說:「我知道你也對我好……」

  「要哄本王?怎麼不說得大聲點。」

  「嬤嬤們在後面呢,被聽去多不好意思。」

  江瑾瑜莞爾,「我們夫妻恩愛,她們有什麼不好意思?」

  夏蘭桂笑了笑,猶豫了一會,才問:「那個許婉倩跟孫愛嬌回到家裡,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怎麼,還替她們擔心?」

  「當然不是,我是怕你不好受……說實話,罰輕了,我心裡不痛快,可是罰得重了,我又怕你不痛快。」

  錯了是錯了,但他跟許婉倩還有孫愛嬌都是從小認識長大的,青梅竹馬的情分放在那邊,要是這兩家人太狠,恐怕他心裡也不會好過——這不代表他不關心她,這只是因為他是一個正常人,正常人會有屬於人應該有的溫度。

  「不會的,許家跟孫家精得很,三十板子我都分月打了,就是沒有要她們的命,既然如此,就不會逼她們自盡的。」

  他是很生氣,也很失望,但不得不承認夏蘭桂說得對,如果孫許兩家逼女兒飲鴆,再對外宣稱病死,那麼他心裡又會覺得有點複雜,他要她們承擔後果,但並不想要她們死。

  兩個小姑娘家小時候是挺可愛的,只是沒想到慾望會把一個人改變得那麼大……

  要說他對整件事的想法,就是「遺憾」。

        他一直希望,她們能夠懸崖勒馬,不要真的出手,因為代價很大,她們擔不起。

  被休,那是最輕微的,因為接下來許家跟孫家,都要面臨指指點點,街坊鄰居的閒話不會停下來,出嫁的女兒會被婆家輕視,未出嫁的恐怕婚事也難談。喲,這家的女兒會陷害有孕正妃呢,心腸那麼黑,過了門,搞不好會出人命的,這樣的親事結不起——最尷尬的,許大人跟孫大人每天早朝還要看到他。

  一個嫡外公,一個親外公,一直對他親熱又客氣,尤其女兒過門當側妃後,兩戶關係更加緊密,每天下了朝,都會在臺階說上幾句話才散去,可是明天,許大人跟孫大人要拿什麼臉來對他?

  一日休了兩個側妃,這絕對瞞不住,百官會知道,皇上會知道,兩家教女不善,官品是到頭了,以後不會再升上去,連個孫女都教不好,哪有資格替皇上分憂是不是?未來伯叔的前程,兄弟的前程,也都沒了。

  因為牽扯很大,所以他沒阻止,他希望她們發自內心的知道自己做得不對而停止,而不是因為被他識破而被迫停止。

  差別在於,前者代表她們還有良心,如此,可以留在府中慢慢教導,讓她們知道是非對錯,該做不該做。

  後者,那不能保證有良心。這次被迫停止了,說不定還會計劃下一次,他總不能把夏蘭桂放在這麼不安定的環境中,他娶她,是想跟她一起共度人生,可不是為了讓她一次又一次經歷危險。

  其實一直到最後,他都希望事情不要發生的,但許側妃還是喝了嘔吐藥,孫側妃還是偷偷把迷藥交給了飯館的大廚。

  至於那個偷進夏蘭桂房中意圖不軌的小倌,已經被他殺了。

  明明知道是平王妃,還想行事,好大的膽子。

  夏蘭桂走著走著,突然想起,「母親那邊,不如我們一起去說吧。」

  雖然孫愛嬌入門後,一門心思都在巴結懷王妃這個嫡婆婆身上,沒怎麼理會孫孺人,但怎麼說都是孫孺人的侄女,還是該特別去說一聲。

  「我去就行,你也累了,先回晴嵐院歇著吧。」

  「不行,母親只怕心裡不舒服,我現在有孕,她看到我就開心。」

  江瑾瑜想想也是,「好吧。」

  孫孺人得知孫愛嬌膽子居然這麼大,也很錯愕,連忙問夏蘭桂是不是真沒事,懷有身孕,可禁不起這樣折騰,問了一次兩次,後來又再三確認,直到夏蘭桂保證等等會請太醫來看看,這才放心。

  想想又覺得沒面子,兒子是看在自己的份上才娶孫愛嬌,不然孫家都在跟協律郎家談親事了,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還要她?可是看看,她做了什麼,主母有孕,還出這主意,瑾瑜好不容易要當爹,差點被她弄沒……

  孫孺人又心疼兒子,唉,怎麼這樣命苦,兩個側妃居然沆瀣一氣,真不像話。

  江瑾瑜見母親氣惱,安慰了母親一番,夏蘭桂見狀也跟著哄起來,兩人一搭一唱,總算讓孫孺人露出微笑。

  這事情很大,但處理得快速,總算也過去了。

*             *             *

  年夜飯。

  夏蘭桂的肚子大了起來。

  吃團圓飯時,已經有點顯懷,肚子雖然不大,但也有些卡卡,懷王妃想得周到,給她換了一張比較大的椅子,坐起來舒服點。

  王府的年夜飯自然十分豐盛,總共三十六道大菜,夏蘭桂胃口很好,每一道都有下筷,現在她吃東西,都會很多內心戲,寶寶,這個叫做宮保鹿肉,好不好吃啊?娘吃點蔬菜,蔬菜有很多礦物質,你要好好吸收,快快長大……

  江東的女兒江雁跟江珍已經挺大,會跑了,江荷小一點,搖搖擺擺的跟在兩個姊姊後面,唐老鴨似的,模樣十分可愛。

  有了孩子,看孩子特別有趣。

  長孫氏給江山柏生的兒子雖然還很小,但因為是過年的喜慶日子,也抱了出來。

  小朋友也挺給面子,沒怎麼哭。

  齊太妃等了這麼多年,總算等來曾孫,疼得不行,讓嬤嬤把籃子放來她手邊,她好時時看著,但對江雁,江珍,江荷這三個曾孫女,就顯得沒那麼熱情。

  夏蘭桂見狀,低聲跟江瑾瑜說:「我覺得,我們還是得先生兒子。」

  江瑾瑜表示十分同意,「先生兒子好。」

  一個年夜飯,吃了快一個時辰,齊太妃年紀大了,撐不住,懷王見母妃一臉倦容,連忙讓人撤下席面,帶頭給齊太妃磕頭拜年。

  齊太妃很高興,王府第四代總算出個兒子,這才像話,這才叫兒孫滿堂,老人家笑咪咪的給孩子們發紅包,都是一錠金子。

  懷王很孝順,親自給齊太妃打雪傘,送母親回院子休息。

  遠遠的,城牆放起了煙花。

  咻——碰。

  江瑾瑜牽起夏蘭桂的手,「去看煙花。」

  「好。」

  雪變小了,兩人站在步廊,看著遠處煙花一朵朵,紅色的,黃色的,各種絢爛圖案,在深夜的空中炸開,或者是花,或者是吉祥字,一個接著一個,從沒停過,這是一年一度皇上送給京城百姓的禮物。

  夏蘭桂一臉笑意,最後忍不住笑出聲音,「怎麼辦,我現在好開心。」

  牽著心愛之人的手,肚子裡有個小寶寶,三個人,一個家,一起看煙火,怎麼會有這麼幸福又安寧的瞬間。

  啊啊啊,她的怦然心動。

  她記得秋獵時,兩人在馬車上,自己因為秦玫霜陷害之事不解又氣惱,他不但替她解了圍,還安慰她——「我也很高興你能信任我,再過幾個月,我們就是夫妻,老了都要在一起,有事情不必瞞我,懂嗎?」

  她現在還想得起來,當時自己的心跳有多大聲。

  撲通,撲通。

  兩世為人,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心動。

  她多幸運啊,能跟這樣的人成了夫妻,攜手看煙花。

  在黑夜空中炸開的不只是燦爛花朵,還有她的小心思,她一定要告訴他,現在的自己有多高興。

  江瑾瑜同樣報以笑意,「本王也是。」

  「臣妾……很喜歡王爺的……」

  見妻子突然撒嬌,江瑾瑜笑意更盛,「本王也很喜歡王妃。」

  夏蘭桂眼神含笑,「母親從我十四歲起,就開始替我張羅婚事,可每次說親,總是少了臨門一腳,想的到想不到的變故都有,我在想,也許老天爺就是讓我等其他緣分,就這樣我十五歲了,十六歲了,然後有一天,孫孺人到夏家拜訪,還說她不介意我並非那個彈琴的姑娘時,我想,可以了,居然會因為有人惡作劇而引得孫孺人上門,絕對是緣分了。」

  「母親跟本王說定下親事,本王也很意外,因為大哥的關係,我跟二哥的婚事一直被延宕,眼見母親高興,也沒反對,本王也覺得,這是老天爺的意思,既然這樣誤會重重都能兜在一起,可見緣分擺在那呢。」

  「你也這樣想啊?」

  「我也這樣想。」

  夏蘭桂高興了起來。

  這時,黑夜中燃起一個非常大的煙火,層層散開,總共好幾層,停在空中亮著,像是在給這個年做個完美詮釋一樣。

  江瑾瑜側過頭,親了她耳朵一下。

  夏蘭桂覺得自己超沒用,居然因為這樣就在內心開了花,明明是下雪的天氣,耳朵跟脖子後面卻熱得不行。

  「去年這時我在東宮透過窗子看煙花,當時就想,一定要趕快好起來,我不只要能走,還要能跑,能跳,我要好好的把你娶回家。」

  去年對他來說,那真是一個複雜的年節,他很病弱,連自己吃飯的力氣都沒有,可是相對於虛弱的身體,內心卻是滿滿的,那個他覺得「還可以」的未婚妻,在他昏迷期間,一直守著他。

  他一直以來可有可無的心態有了改變,心裡好像開了個口,暖暖的東西流了進來,浸染四肢百骸,他看人跟事物的眼光再也不一樣了。

  重新練習走路很痛苦,很挫折,可是只要想起她一臉驚喜的樣子,他就覺得再多艱難都能忍。

  他終於實現了對自己的諾言——好好的,跟她一起過年。

  不是兩個人,是三個人。

  再等幾個月,就能跟小朋友見面,雖然說祖母比較想要兒子,但自己並不那樣介意,如果是個小棉襖,自己也會開心的,重點不是孩子是男是女,而是替他生孩子的人是誰。

  夏蘭桂小聲問:「在想什麼?」

  「想著……命運好神奇。」

  「命運真的是很神奇的。」她兩世為人,最有資格說這句話。

  前生只是媽媽的賺錢機器,從小開始就是工作,工作,工作,沒有娛樂,沒有朋友,有時候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在別人都叛逆的青春期,她還是一樣在賺錢。

  她賺很多,媽媽也賭很大,一點都不開心。

  但這輩子穿越到夏家,遇到胡氏——她最最最最親愛的母親,最最最最疼她的母親,第一次感受母愛。

  原來母愛是這樣神奇的感情,像水般溫柔,比鋼更堅硬。

  在夏家的那些年,夏蘭桂過得很開心。

  然後遇見了她的怦然心動——

  體會喜歡一個人是怎麼樣的情緒,原來,只是看著他寫來的信,都能傻笑半天,想起他受的苦,還是會忍不住落淚。

  他身體疼,可她心疼。

  幸好吉人天相,幸好苦盡甘來。

  摸摸肚子,她即將進入另一階段的人生,與她的怦然心動一起學會怎麼當爹,怎麼當娘,他們會手忙腳亂,但也一定會很高興。

  城牆突然一起放出數十枚煙花,燃得天空一片白亮。

  夏蘭桂轉頭看著江瑾瑜的側面,額頭飽滿,鼻樑堅挺,下顎線條分明……她的夫君真好看。

  煙花很響,但她還是聽得到自己的胸口撲通,撲通——從秋獵開始,那個怦然心動的瞬間,始終沒過去。

  夏蘭桂小小聲的喊他,「王爺……」

  江瑾瑜笑著捏捏她的手,「王妃怎麼啦?」

  「以後,我們年年一起看煙花可好?」

  「本王允你。」

  「一定?」

  「一定。」

【全書完】



【後記】    忐忑 簡薰
 
  以下有恐怖電影情節,請大家慎閱。
 
 熏昨天去看電影,我看過人很少的場子,多少呢,除了我之外只有另一個人,整間戲廳就兩人,而那已經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熏也沒想過有天會破這個紀錄——整間戲廳只有我一個。

  是的,我一個!

  大部分人遇到這種情形,應該都頗開心,包場耶!

  但我不是大部分的人啊,我是恐怖片看很多,而且超級會妄想的人……

  空無一人的戲院,我可以想出好多可怕的情節,靠近門,萬一殺人魔進來可沒時間跑啊,坐中間嘛,覺得後面空空的好奇怪(而且黑暗空間的正中央,好像會召喚出什麼東西一樣),靠近安全門?當然不行,疆屍都喜歡從安全門跑出來,經過我考慮再三,還是最後一排好了。

  坐下前,我詳細檢查,戲院屬於自動放映,後排沒有小門進出,而且牆壁是實心牆,這超重要,萬一是木板的話,有時候會有斧頭砍出來。

  最後一排,實心牆,可以同時看到入口跟安全門——嘿,我真是太機智了,因為覺得自己很機智,忍不住發了訊息給恐怖片之友,朋友完全沒辜負我們交流的那些恐怖片,問我說:椅子底下看了嗎?

  老天鵝啊,我居然忘了檢查椅子底下,恐怖片中,椅子下的玄機太多了,除了蹲不下來的疆屍,其他都可能埋伏在椅子底下(尤其日系恐怖片中那種白白的小朋友,例如:俊雄跟他的小夥伴之類。)

  那部電影雖然一個人享受了超大空間,但是,我很忐忑,而且因為過度妄想,無法好好欣賞電影……

  接下來說說這本書啦。

  夏蘭桂因為年紀很小就穿越了,所以她只有現代人的思想,但沒有現代人的聰明,以二分法來說,她會比較像古代女生,單純的,需要保護的。

  當然,丈夫江瑾瑜就是負責保護她的那個人——秦玫霜要陷害夏蘭桂,他防患未然,夏元琴要陷害夏蘭桂,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孫愛嬌跟許婉倩要陷害夏蘭桂,他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因為薰的女主角通常比較自立自強,所以這一次想寫一個比較被保護的類型,希望大家能喜歡。

  那我們下本書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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